第46章 引蛇

殷莫辞伏在黑夜之中。

斜下方就是万钧的屋子,他在无月无星的夜空下屏住了呼吸,静待万钧的出现。

他清晨不光是在万钧的屋子里找到了现在披在身上的这件袍子,还再次撞见了万钧和庞管事的密话。

每一个字句都在他心里打撞,这所有的一切,在今晚必须要有个了结。

屋内掌了灯。

殷莫辞在心中默念了几个数,纵身跃下轻轻落在万钧的屋顶上。他按照清晨从他们谈话中听来的信息,用指节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瓦片。

随即,他眯着眼,看到屋内的灯火一长一短地晃了两下。

他恨不得当即仰天长笑。

他再次伸手拉紧了外袍,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掀开屋瓦朝屋内落了下去。

万钧立在灯后,背身而站。

“来了。”万钧语气平淡。

殷莫辞胸中含着一口气,压出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见过三爷。”

万钧应了声,问道:“我的意思都给教主带到了吗?”

“带到了。”殷莫辞脸上覆着黑帕,语气自然地请示道,“教主说有几件事也想问问三爷的意思。”

“哦?”万钧拖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尾音,转过身看着他,“说来听听?”

“教主问,三爷是要丹谱,还是要万大小姐的命?”

万钧干笑一声:“这个教主可问错人了,老夫一个养鱼看花逗鸟的闲人,要丹谱做什么?至于我那侄女涉嫌杀害我四弟被禁足,此案如何判定,要由我万家堡家主来定。”

他的回答不痛不痒似是而非,但也没出乎殷莫辞意料。

殷莫辞也不追问,只扮演着魔教教主和万钧之间单纯的传声筒,一副专心记着万钧话语字句,并不在意话语内容的样子。

他发出第二问:“四爷罹难,教主悲痛万分。三爷辛劳,可还有余力继续与我教合作?”

万钧的脸色瞬间都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夜色暗沉,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更声。

万钧缓缓开口:“自然,一切以大业为重。至于我四弟的事,或许还要仰仗教主相助找出真凶,我四弟不能枉死。”

殷莫辞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即他发出最后一问:“教主说,那武林盟殷盟主甚是碍事,想问三爷何时才能将其除去?”

面对这个问题万钧没有什么反应,答得也十分轻松:“教主心急了,教主应该清楚殷氏有什么作用,这个武林盟盟主不过虚名罢了,请教主再多忍耐几日。”

殷莫辞恭敬地垂着脸,藏在衣袍下的手攥紧了剑柄。

万钧话锋一变:“老夫也有几句话要带给教主。”

“三爷请讲。”殷莫辞凝神静气,开始暗中盘算出手时机。

须纵酒肯定就在附近,按计划他会带着几位有名望的宗伯“不经意”地路过此处并听到殷莫辞和万钧的对话。

刚刚万钧说的话已经能定下他私通魔教的罪名,若接下来他再主动问出什么,那万家堡狼子野心更是板上钉钉绝无翻身之地。

万钧开口:“其一,我万家堡赤诚相待,还望教主也报之以诚。你们在武林盟那几个年轻人身边埋了暗子,希望教主能告知此人身份姓名,方便互通消息,也避免日后伤了自己人。”

殷莫辞闻言瞳孔骤缩,冷风从窗缝间钻了进来,烛灯摇曳,灯火单薄如豆。

他的意识有一瞬间抽离出身体,恍惚间听到自己从冰冷的嘴唇间挤出声音:“是,属下记下。”

万钧背着手又说:“其二,老夫想问一问教主,刚刚也说到了我们合作需赤诚相待,但不知教主是否是过于谨慎以至于作出了东食西宿之事,与我万家堡合作后,还同别的世家互通了消息?”

殷莫辞再次如闻惊雷,世家之中除了万家堡还有人同湮春楼有往来?

“你紧张什么?”万钧注意到了他细微的反应。

殷莫辞连忙回答:“三爷误会教主了,属下忧心。”

万钧盯了他一会,忽然嗤笑一声。

“你不必忧心,或许你也不必逐字逐句转达给教主。”

殷莫辞听出他语气有异,他侧耳听着屋外淅溜淅冽的风声,手掌按在了刀柄上:“三爷还有别的吩咐?”

万钧看着他,似乎透过了他罩面的黑巾看到了他的脸:“其实这两个问题,你就能给我答案。”

殷莫辞沉默不语,万钧开口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完全不等他反应,也或许是万钧也并没想过真的要他回答,万钧欺身过来紧接着第二问:“第二个问题,你的主子是谁?”

殷莫辞回答他的是陡然出剑之声。

万钧毫无意外之色,他游刃有余地避开剑芒,长袖一掀,扑灭的桌上室内唯一的一盏灯火。

屋内陷入茫茫黑暗。

殷莫辞在漆黑之中听声辨位接下了万钧狠厉的三招,两剑相撞,兵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刹那间他看清了万钧眼里那逗弄猎物的神情。

殷莫辞心火丛生,短暂地适应了黑暗后他手下的剑招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刚猛霸道的一击破空而去直劈向万钧的面门。

万钧身形虚晃一下,向后疾退避过了这一剑。殷莫辞步法丝毫未乱,他身形闪动绕过方桌还欲往前逼,就在此刻他听到了身后潮水般涌入室内的脚步声。

应是须纵酒及常乐宗的人终于攻进来了,殷莫辞想。

“快拿下他!”殷莫辞手下动作不停,一边低喝道。

身后的人动作很快,他话音未落便有约莫四五个咚咚锵锵的脚步声摸到近来。他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以及夹带着风声的拳脚——

均朝他招呼了过来。

殷莫辞大吃一惊,他反手格住背后的攻势,厉声发问:“你们是何人?”

无人应答。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是一片漆黑之中,对方人数他无法估量。

他渐渐被打乱了章法,左支右绌之际眼角瞥见一点火光,屋内的油灯被重新点燃,万钧站在方桌后,而他双手都被人控制住,被一把按在地上。

殷莫辞心头狂跳,他艰难地抬起头,想看清身后的形势。

“老实点!”扭着他左臂的魁梧壮汉又加了把力。

万钧眯着眼冷冷地看着相当于被五花大绑押在地上的殷莫辞,他刚开口:“诸位……”

“且慢!”此时又有一波急匆匆的脚步进到了这个屋子,一个染了急色的温润男声打断了万钧的话。

殷莫辞听出这个是须丘山的声音。

须丘山进来之后,押着殷莫辞的人都稍稍卸了些力气。殷莫辞顺着停在他面前的丝履往上看,便看到了须丘山那张冠玉般的脸以及他充满疑惑、犹豫、挣扎等复杂情绪的眼睛。

再往旁边一看,便看到同样行色匆匆的须纵酒。

不待两目相碰,殷莫辞便垂下头双眼望地。

他心知自己中计了,为今之计上策便如出发之前他同须纵酒说的,一切后果由他一人承担,须纵酒便可以护着殷梳置身事外。

“丘山宗主今夜怎么会来此地啊?”万钧有些意外地看着以常乐宗为首的一行人,疑问出声。

不等须丘山开口,须纵酒抢先反问道:“不知今晚万三叔在此地大张旗鼓又是作甚?这么多世家门派深夜聚集在此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我们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须纵酒半垂着眼眸,悄然打探了一圈屋内的人。

按和殷莫辞商议好的计策,今晚刚入夜他便借地牢那边查出了线索为由请了须丘山以及其他几个同常乐宗交好的族老往这个方向来。快到万钧屋前的时候,众人恰好看到了“黑衣人”纵身落入万钧屋内的那一幕。

须丘山等人立马生了疑,他们摸到近前,也恰好听到了殷莫辞和万钧的那一番对话。

万钧竟私下密会魔教中人,话中意思更是透露出万家堡同湮春楼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须纵酒见时机成熟,当即出言请须丘山出面,将万钧抓个现行。但须丘山思虑更多,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陡生异变。

除了几个站在前面围着殷莫辞的壮汉外,整个屋子被各门各派的弟子、长老等人围得水泄不通。甚至须纵酒余光扫过,还看到缇月山庄的张庄主站在人群外,饶有趣色地看着这边。

今夜行动,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身后的众门弟子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内四角的壁灯,屋内霎时灯火通明。

“拿了这贼人的面罩,让我等看看他到底是谁!”人群中突然响起这么一句话,紧接着得到了不少门派弟子的附和。

万钧一脸高深莫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并不开口。须丘山惊疑未定,张昊天则在隔岸观火。

屋内的三位前辈都未发话,门派弟子们都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动手。有性子急的,大咧咧地伸手探向殷莫辞罩脸的黑布。

“住手!”须纵酒出言呵止。

满屋的人都看向他,他则看向万钧:“万三叔不想先向大家解释一下吗?”

万钧轻松地笑了一声,很平和地问:“解释什么?”

“解释为何深夜万三叔在屋内和这位仁兄大打出手,解释为何和他说了那些话。”须纵酒眼神不躲不闪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纵然他大概猜到殷莫辞会有今夜行动或许只是万钧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此刻屋内的这么多门派之人都说明万钧精心布下了陷阱。

但此刻若轻易让殷莫辞暴露身份,不但会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更有甚者他的声名毁于一旦。

“松开他。”须纵酒横刀站在殷莫辞面前,朝他身边押着他的门派弟子开口。

那几个弟子慑于他的威势,真的松开了手。

须纵酒昂首看着万钧,再次发问:“请万三叔为我们解惑,想必在座的诸位都想知道刚刚万三叔句句带给‘教主’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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