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是因为我吗?”北良终于鼓起了勇气,说出了心里埋藏已久的话。

“不完全是,”润苏思索着,回答:“你仅仅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还能弥补你吗?”北良的语气很低沉。

“能。”润苏笑笑:“好好安顿好你们的家,等哪一天宫里住不下去了,我就去投靠你们。”

北良定定地望着她,眼光中充满了悲悯。润苏笑容里,满含着宿命的忧伤,北良无奈地意识到,由于润苏的聪明,他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就这样,默默地住了嘴。

“你该去陪陪平川,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得到圣旨。”润苏的话,仿佛在下逐客令。

北良想了想,起身告辞而去。

润苏的眼光,怔怔地,盯着北良远去的步伐,直至他的身影不见,才在眉间,荡过一丝苦笑。

北良,你永远也理解不了我的苦心。

你不该去陪平川,但是我知道,你会去,一定会去。

平川会因为这道圣旨而对寒蕊恨之入骨,我要你去,就是为了提醒平川,他还应该更恨寒蕊。因为,你是知道他和修竹的感情的,不管你解不解释,如何解释,平川都不会相信的,他会认为,寒蕊就是故意,就是在报复。

这一次,才是平川跟寒蕊真正的决裂。在他还没有发现其实心里也还有她的时候,他们就失去了一切再次接近的机会。寒蕊,终将忘记他。

我说过的,我会帮你,我要给你一个完整的寒蕊、全部的寒蕊。

润苏静静地站起身来,走向窗边。窗户外,一树火红的枫叶,开得甚是傲然。

冬天就要来了,皇宫里的冬天,是没有温暖的,就连炉火,都透着寒意。人与人之间,更是阴森。

她忽然间,想起了母亲的笑,卑微的,讨好着的,没有一点尊严。她曾经是多么地痛恨这张笑脸,因为它,她感到屈辱。母亲有着宫里数一数二的容貌,也有着宫里数一数二的好脾气,她曾经无数次地希望这不过是母亲的权宜之计,是母亲的伪装,可是当她发现,这是母亲真实的性格,那一瞬间才是真正的绝望。

我是如此的美丽,又是如此的聪明,为什么,我不是皇后的女儿?我的母亲,为什么不能成为皇后?我要做最好的,可是,母亲,偏偏这么懦弱,而且还知足常乐。尤其是知足常乐这四个字,对润苏来说,绝对充满讽刺。有这样一个母亲,她再有雄心大志,也闹腾不到哪里去。

“省省吧,”母亲老是说:“想那么多干嘛,你都谋划好了,还要天算干什么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随它去了。你老认为这样好,非要这样,那你究竟有多聪明,怎么就能那么肯定,这样一定好,说不定,还不如那样呢……”

润苏轻轻一笑。是啊,那时候小,还想不通,如今想想,母亲的话,也不无道理。就比如修竹,机关算尽,谁知老天就是不让她成为太子妃。还比如她,真的就算可以把一切都算在掌心之中,却仍旧是,把握不了北良的爱。老天让谁爱上谁,就是定数,无法更改。如果没有平川的决绝,寒蕊不会死心,在爱情方面,寒蕊的性格,就象自己的母亲,是有些随遇而安的,所以,她的爱情,才可以被润苏设计。

寒蕊是有些傻的,可是谁又能说,傻人没有傻福呢?!

润苏缓缓地回到桌前,坐下。手指抚过光滑的绸缎桌布,暗红色的缎子有些隐花,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但细细看来,却觉得很是漂亮,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美象极了母亲,平和温润又低调,她忽然有些感伤,内心涌起对母亲深切的怀念。

有些东西,非得等你失去了,才能发现它的美好。她曾经那样鄙视的母亲,仿佛在逝去之后,才成为了她记忆中唯一的温暖。

如果母亲还活着,该有多好。好歹也是个贵妃,尽管母亲的羽翼很是单薄,但也可以为润苏聊闭一些风雨。如今母亲走了,一切都要靠自己了,到这时润苏才发现,自己的能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一个后宫中的女人,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公主,跟孤女没什么两样。残酷的现实警示着她,别再谈什么抱负,能自保就已经是万幸了。

原谅我,娘。

润苏低吟一句,潸然泪下。

我知道你是被人害死的,我甚至猜到了是谁,可是,我报不了仇,也不能报仇,只能把一切埋在肚子里,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母亲是不会怪她的,因为母亲从来都不想连累她,也不会计较恩怨。可是,她不想放弃报仇,她必须等待时日,而且必须有所依靠。

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皇后。

皇后的确是她见过的,可以称之为这宫里为数不多的善心人。这么多年来,皇后同母亲一直相处很好,母亲很是依赖皇后,她也知道,皇后是个有德行的人,对她,也甚为关心。尤其是在母亲死后,皇后更是将她视同己出,多少还是让她有些感动的。

可是她知道,害她母亲的那个人,是不会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皇后。太子盘敛,已经先走一步了。这几着棋环环相扣,很是阴狠。

这是个强劲的对手,润苏有些害怕。因为她除了脑袋,没有任何的外在能力与之抗衡。

暗示皇后,润苏已经做了,但皇后是否听明白了,是否有所行动了,她无从得知。因此,尽管每天都显得非常平静,其实润苏已经是焦虑万分。皇后若是倒了,这宫里,就不可能任由着她的性子生活了。那个害人精,害了皇后,就是寒蕊,接下来必然是她,她们每个人都不可能幸免。也许,就是会草草点个人,把她嫁了。

若非北良,她决计不嫁。可是北良,她知道不可强求,已经让给了寒蕊。

但是,她能否如愿?

当务之急,是北良和寒蕊尽快完婚,寒蕊嫁到霍家,离开皇宫方有可能躲过一劫。

寒蕊,想到寒蕊,润苏禁不住长叹一声。

这个姐姐,哪点象个公主哟?除了心善,基本上一无是处,仿佛她不是皇后的女儿,反而更象是润苏母亲的女儿。平日里虽然吵吵闹闹,润苏很不齿寒蕊的某些作为,虽然不喜欢她,却也谈不上恨,就是些小孩子的把戏,小小的恩怨反复计较而已。

润苏有时候想,这辈子,她跟寒蕊,注定就是一对睚眦姐妹。可是,一切都从寒蕊伤心地从郭府回宫的那段日子得到了彻底的改变。经历了失意的寒蕊,变得懂事了,首先是她的礼让,让润苏反省自己。这里面,北良是有功劳的,是北良无数次地表达,想看她们姐妹相亲相爱。润苏其实一开始,不过是想博得北良的好感,做做戏,可是越往后,她越发现,一切真如北良所说,她们,并不是天生的仇人。

也许,是郭平川的肆无忌惮激起了润苏的愤怒;也许,是寒蕊的潦倒激起了她心底深埋的亲情;也许,是北良的劝说,触动了她心灵深处的善根。而恰逢其时,母亲的过世,让她看到了皇后和寒蕊的诚意,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始为寒蕊设想。没办法,谁叫她这个姐姐,天生就比别人少根筋呢?

润苏徐徐地朝门外望了一眼,寒蕊还没有回来。这个傻冒,这么丁点大的事都要鼓捣这么久,真是服了她了。想来,是皇后不放心,多盘问了一些情况吧,尤其对郭平川的婚事,皇后一定会问得很详细。

郭平川——

润苏的唇边缓缓地泛起冷笑。

你是少年英雄又如何?我要让你知道,公主是不可蔑视的,哪怕寒蕊不计较,我也不能允许你,挑战皇室的权威!

郭平川,赶寒蕊出门的奇耻大辱,寒蕊可以原谅,我却不能忘记。我要让你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

润苏的微笑渐渐漫开,在脸上绽放得很狰狞。

等你发现,你其实是爱着寒蕊的那一天开始,一切都迟了,你就用这一辈子的时间,去后悔吧!

最傻的还是寒蕊,被别人伤害了,还使好心,帮他解脱母亲的包办婚姻。润苏实在为寒蕊不值,不过,她也想好了,就是不阻止寒蕊,将计就计。就怕寒蕊不死心,这回让寒蕊看看,做了好,他郭平川到底领不领情?!

润苏眯缝起眼睛,笑得醉人,但叵测。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皇后不同意寒蕊的提议,那郭家的好戏,可就没得看了,真是很有些可惜呢。

寒蕊糊涂,皇后可是个精明人。

有这样的母亲,真是福气。润苏想起自己也在皇后的羽翼之下得到保护,不由得轻轻一笑,但瞬间,眉宇间又涌起层层愁云。

寒蕊若是嫁了,基本上就安全了,可是皇后不能倒,皇后若是倒了,润苏也就完了,她跟皇后是两位一体的,其紧密程度甚至超过寒蕊跟皇后,因为,润苏是个不肯嫁人的公主,能由着她,庇佑她的,只有皇后。

如果皇后不出意外,润苏知道,皇后的第二个儿子磐义一定会成为太子。如果磐义日后当了皇帝,她润苏仰仗皇后,依然可以不嫁人,而在宫里过逍遥日子。

皇后娘娘,你可一定要挺住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了磐义,你一定要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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