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辛者库惊变

紫禁城外氤氲着人间烟火,紫禁城内重重宫殿绵延起伏,屋檐上的神兽静默,寒风与苦雪降临人间。

紫禁城内的钟鼓悠悠荡响,城内外相和,悠久而沉重,一年一年一日一日重复着,百年的孤寂。

戌时、亥时……子时。

晓棠听着钟声,站起身,取过一件打了补子的披风。

荣嬷嬷激动得面色发红,又怕又喜,怕的是倘若有个万一,喜的是即将到手的赏赐。

她才走到晓棠屋门前,就见她走了出来,系好披风的结,手里还提着烛火微弱的宫灯。

荣嬷嬷热络地走上去拉住她的手,笑道:“嬷嬷带你去。”

“谢过荣嬷嬷。”

晓棠任由她拉着,将风帽盖好,疾步消失在了暗夜中。

李云奕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辗转反侧数个来回,明明是冬夜,他却热得一把将被子掀开,坐在床畔。

梅用听着动静跑了过来,知道皇上夜里渴了,便端了一盏温茶过去。

李云奕端过,随意喝了两口,放到一旁,问他:“全才还没有回禀吗?”

梅用摇摇头,就见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声气,继而站起身,自顾自地穿上常服,梅用忙劝道:“皇上夜里冷的很,您要保重龙体啊!”

李云奕不听还好,一听就冷冷笑了起来,一把抓过紫檀架上的黑狐大氅披上:“朕非得去看看,是什么故人让她顶风冒雪违反宫禁也要见上一见!”

一拉开门,就见文墨立在门口,对皇上说道:“夜深了,皇上还不歇息吗?”

李云奕捻了捻鬓间垂下的发梢,朝着殿外扬扬下巴:“朕睡不着,想去看看月亮。”

文墨无奈道:“皇上,隆冬腊月里哪来的月亮?”

“朕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李云奕拢了拢领口,跨步就往外走去,边走还边吟着些不知从哪看来的淫诗艳词——

“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

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

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

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梅用笑道:“文墨姑娘你先去歇着,皇上这边我好好伺候着呢!”

文墨看着李云奕义无反顾地往外走去,终于忍不住气道:“梅用!皇上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担得起么?皇上不护你不治你,难道太后娘娘救治不得你吗?!”

梅用被文墨吼得耳朵疼,他也是有脾气的,说到底皇上才是他的主子,文墨三天两头事无巨细皆向太后禀报,皇上心里可烦着呢。

“文墨姑娘,咱们都是做奴才的,恕我多嘴,隆宁宫终究不是慈宁宫,皇上如何与安宁夫人亲近,中间终究是有太后,太后如何看得起你,你终究是隆宁宫的人。”

文墨不可思议地看着梅用,嘴角勾起笑,却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胸脯兀自上下起伏着。

梅用轻轻哼了一声,晃着脑袋便赶快追皇上去了。

等到殿内没动静了,文墨才颓然地坐在地上。

宫道漫漫,风声凄峭,手里的风灯被吹得晃来荡去,晓棠脊背挺直,任风雪吹打在脸上,面色依旧无波澜。

荣嬷嬷缩成一团,边走边骂这鬼天气,抬头一看晓棠,却和往常不一样,连畏缩懦弱之态都没有。

察觉出荣嬷嬷看她,还微微偏过头,浅浅一笑,却不说话。

不知怎么的,荣嬷嬷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看着这个小宫奴,她反而更冷了。

“晓棠,你和嬷嬷说些话,这乌漆墨黑的……嬷嬷害怕!”

荣嬷嬷头一次在晓棠跟前软声软气,因为今夜的她十分不寻常,有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势,以至于叫她一时分不清哪个晓棠才是真实的。

晓棠展颜,像是寒雪枝头突绽的白梅,凛冽峭寒。

“我在明月州的时候,与长兄一道熬鹰,猎鹰不睡,人也不睡。”

此时荣嬷嬷已经没工夫去计较她口口声声的“我”,也不在意她说些什么,反正只要她说话,荣嬷嬷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

“熬鹰不仅仅是不让它睡觉,夜里还要给猎鹰喂麻团,磋磨它胃中的猎物,以至于让它咳出带血的麻团,到了早上不得不继续打猎……”

风雪有些大,荣嬷嬷冷得浑身发抖,随意地应着。

晓棠攥紧手中的风灯,眨了眨眼,继续道:“但是再怎么熬鹰,行家都晓得,猎鹰随时都有哗变的可能。我以前还小,不懂为什么那只猎鹰在天空里划了一个圈,离我远远的,它为什么要离去……我不懂,猎鹰也有它自己的天空与向往。”

晓棠突然笑了起来,雪粒吹在她脸上,化成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凉得扎心:

“孟氏就是靖朝的猎鹰,一生呕心沥血,肝脑涂地,百年来如履薄冰,为朝廷所驱使……”

荣嬷嬷这才算听明白了,这个宫奴还记挂着自家当年的荣耀呢!她哼了一声,万分不屑:“可孟氏还是出了个卖国贼!就是你哥哥!”

晓棠顿住,宫道里的风声陡然嘶吼起来。

“他没有,他不是。”

荣嬷嬷见前头有亮光闪着,顾不上和她说话,拽着她细细的手腕就小跑过去了。

桂嬷嬷在辛者库门口等着,一见荣嬷嬷和晓棠,忙将两人迎了进来。

吱呀一声,宫门合上,全才从暗处悄悄探出脑袋来,捂着怦怦乱跳的胸口……老天爷啊!他刚刚听见晓棠姑娘说什么!

事到如今,孟氏全族几乎覆灭殆尽,她还敢说这样的话,要是叫皇上听见了,立刻叫人将她杖毙也不为过!

全才滑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喘了好一会儿的气,不知要不要去回禀皇上,他终究是替皇上办事,忠于皇上的,如今偶然得知晓棠姑娘“贼心”不死,即便去回禀,也要将此事据实已告。

他艰难地站起身,拍了拍臀上的雪,一枚石榴糖从袖里甩了出来,啪嗒落在雪地里。

他瞧着那枚石榴糖,一时顿住,一只鎏金龙靴突然踏在那枚石榴糖上,还故意似的碾了碾。

全才心头骇然,连忙跪下,李云奕哼了一声,负着手,微微扬起精致的下颌,不屑说道:“朕不许的东西,踩碎了也不给你。”

说着移开脚,那石榴糖碎成了红色的糖渣。

明明话已到嘴边,全才瞧了一眼那被碾碎的石榴糖,又止住了口,要是说了,晓棠姑娘定是难逃一死,皇上碾碎她就算碾死一只蚂蚁。

李云奕瞧他垂着脑袋不说话,心里冒火,踢了他一脚:“怎么不说话,她进这里面去了?”

全才点点头:“奴才正想办法要怎么才能进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动静,纵然风雪再大,也掩不住宫墙内的哭声凄厉。

李云奕一听那哭声,心脏顿时一紧,当下几欲喘不过起来,他沉着脸,咬紧牙走了过去,一脚将门踹开!

风雪、灯火、哭声、人影……

乱成一团。

辛者库闻声而出的宫人们一见天子,心中大呼完蛋完蛋,膝盖发软地跪倒一片,李云奕视若罔闻,只循着那熟悉的哭声而去。

一个破败的小院里,荣嬷嬷与桂嬷嬷正拉扯着头发散乱的晓棠,她乌发散乱,领口被扯开了一半,手里还攥着一把染血的剪刀。

一个羽林卫装束的男子正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手里捏着软鞭。

晓棠的双眼在杂乱的发中闪着光,李云奕从未见她有过这样的眼神,她奋力挥着手中的剪子,冲那个羽林卫喊道:“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杀了漪兰……”

安平侯毕岚从未被人这么欺负过,还被个贱籍小奴划破了手臂,这种贱人,他就算真的杀了,也没人敢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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