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烂醉

又到旬休之日,周君宴对半月道:“我今日有空,你若是缺人誊稿,吩咐一声,小生随时待命。”

“早得很,不过刚写了一回。”半月道。

“一回也是了不得,我还当你说笑,不想竟真写了。还有几章完结?”周君宴问道。

“不是还未完结,如何知晓还有几回完结?”半月奇怪看他一眼。

周君宴好笑不已,“莫非你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不成?便是写策论也得先打个草稿,起承转合都算好,才动笔,你这般率性,连个构思都无,便写了一回,也算奇才。”

“奴婢只当少爷夸我。”半月哼了一声。周君宴拉她坐下,“既动了笔,便好生对待,你将故事再与我说一遍,我给你划分章节。”他拿出狐书生写的《白狐小传》,“你看这本,不过二十回,故事流畅,情节不拖沓,人物个个鲜明,又新奇,所以才如此大受欢迎。”

半月连连点头,“确实新奇,少爷你看这一行,‘颜少爷莫非也是狐媚所变,这双多情眼,真让奴家着迷?’,别的书,从未形容书生都是才华横溢,少有写书生貌美的,奴婢初初看了,还当这书生写的是少爷您呢,狐狸精便是哪家的小姐暗恋您,想要勾引您呢。”

她见周君宴瞪他,连忙道,“奴婢可没瞎说,这书里的书生腰间戴白玉,喜穿月白袍,眼尾上挑,笑时邪魅,眼波下转便可怜又可爱。最最可疑的,是说着书生手中总握一把平湖秋月的扇子。”

她伸手要将周君宴的扇子拉过来,周君宴将扇子合拢,在她头上轻敲了一把,“好心给你讲课,你倒编排起少爷我了。莫非这狐书生是你不成?”

“暗地里喜欢少爷的,肯定不止奴婢一人。”半月道,“再说若是奴婢写书,定要给少爷安排个幸福圆满的结局,而不是个贪图狐狸美色,最后被害得精尽人亡的可怜虫。”

“你倒别人为何都要写得这般凄凄惨惨?便是为了多骗些眼泪,好让你心中不平,想要再买几本。”周君宴笑道。

“我偏不,我要让看我书的人,笑得合不拢嘴。”半月挺了胸脯道。

“看来你对本少爷的意见不屑一顾,算了,朽木不可雕也,今日少爷出去访客,懒得与你费口舌。”周君宴道。

“少爷去何处?”半月问道。

“我去私会狐书生。”周君宴凑到她耳边,笑道。

“奴婢才不信,早些回来。”半月耸着鼻子道。

海盛梅住在西街,周君宴同王虎寻了好久才在巷尾找到。

“你先去忙,到傍晚时候再来。”周君宴吩咐王虎。

“奴才在酒楼候着,少爷若是提前出来,去酒楼找奴才便是。”王虎躬身告退。

“是谁啊?”周君宴敲门,有个小童叹了脑袋出来问道,“我找海盛梅海兄。”

“先生,有个特别好看的书生找你。”小童对着屋中喊道。

“可是庸之?”海盛梅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正是周某。”周君宴拱手,入得院中。房屋不过一扇小门,院子也狭小,种了丝瓜、青菜,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好几间小屋。

海盛梅将周君宴迎到正堂,“为兄家中贫寒,委屈庸之了,这是家母,娘,这是我的好友周兄。”

“伯母安康。”周君宴将带来的新鲜瓜果糕点放到桌上,拱手对老人家行礼。

海母年岁不小,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呵呵对周君宴道,“公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生,难得看得起我儿,登门拜访,若是再多礼,倒叫老身不安。老身这便去灶上,斗胆请公子用个便饭。”

“那便劳烦伯母了。”

“三儿,你去旁边的酒楼买些下酒菜去,叫老安人炒几个青菜便是。”海盛梅对开门的小童道。

“知道了,先生。我这便去酒楼淘换些猪耳朵、花生仁、熟牛肉、蘸蒜泥来。”小童回道。

“倒是个机灵孩子。”周君宴笑道。

“是有些机灵,若不然我也不会每月付他一个大钱。”海盛梅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庸之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若说有事,也不算大事,若说无事,也有一桩小事。”周君宴道。

“庸之快别卖关子了。”海盛梅对他笑道。

“海兄平日一口一个庸之,甚是亲热,私底下想必却瞧不上海某,若不然为何将我写的家破人亡人财两空?”

海盛梅一愣神,解释道:“并非……”话出口,忍不住笑道,“枉我在大理寺半年,竟叫庸之一下就诈出虚实。庸之真是神通广大,将海某老底探得明明白白。”

“想来海兄也未想过隐藏。”周君宴道。

“海某也打算封笔了,被知晓了也无妨。”

“这是为何?狐书生在坊间名声大噪,新出的《白狐抱恩记》刚一出来,就风靡书肆,一时洛阳纸贵,光是庸之身边便有两人眼巴巴等着,若是知狐书生封笔,只怕眼泪成河。”

“快别打趣为兄了,不过是贫寒,写些奇志话本换银两罢了,谈何名声大噪?”海盛梅摇头笑道,“至于将周兄写入书中,并非歹意,只是海某见识浅薄,也不认得别的风姿绰约的书生。”海盛梅又问道,“不知周兄在翰林院可安顺?”

“一切安好。”周君宴道,“还得多谢海兄提点,我跟掌院提了首先到户部学政。”

“庸之信我,倒叫海某欣慰不已。如今户部掌教曾任户部郎中,正五品,右相十分器重,特意调来翰林院,平日御前奏折,多是他起草。”他见周君宴不意外,便笑道,“想来周兄定是早就知晓,倒是为兄多虑了。”

“我并不知。一是上官不敢随意得听,二来我周家虽是世家,但是在朝中无人,如今又守孝,消息闭塞。”周君宴摇头。

“看来周兄如今修炼得甚是老道,轻易就骗过了为兄。”海盛梅道,他也并未在意,又低声道,“还有一事,为兄思虑良久,还是觉得告知庸之甚好。”他指指天上,“只怕不行了,若是周兄有门路,不如趁早打算。”

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新皇登基,定会重新开科考,自会新一批天子门生,他们这些还留在翰林院的庶常,只怕十分尴尬,若是新皇大度,也许让他们继续流转,倒是大有可能将他们全部外放,招一批新人过来培养。

周君宴想得明白,他对海盛梅拱拱手。

用过午膳,周君宴便回了府,海盛梅将他送到街口,一路有儿童嬉戏,撞到了周君宴,还有乞丐故意弄脏了他的鞋,不说对不起,反倒伸手朝他要银子,周君宴要去拿荷包,被海盛梅按住。他对了那乞丐道,“莫来生事,快些滚远点。”

那乞丐立刻拔腿就跑。

“海兄倒是这街头一霸了。”周君宴笑道。

海盛梅摇头,“这些个东西,一身的心眼,偷鸡摸狗,看人下碟,也算有趣。难为庸之贵足踏贱地,若是叫他们扰了不好。”

周君宴去陈记买了一包马奶糕,酥糖。王虎驾着马车,心里感叹,半月真生得好命,碰到少爷这体贴人,不过男人用心,大多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笑什么?将东西送到书房。”周君宴从马车上下来。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夫见到周君宴,喜得连连拱手,“周公子,您回来得正好,世子喝醉了,正在发脾气,劳烦公子进来哄哄他。”

“泽州,快跟我进府。”周君宴到马车里,将吴泽洲扶下来。吴泽洲将头凑近,鼻子使劲儿嗅了嗅,“是表弟,表弟……你回来了?”

他说话大着舌头,站都站不稳,往周君宴身上倒,周君宴扶着他,叹口气,“一身酒气,喝了多少?”

“不多,不多。”吴泽洲伸出手比划,“嘿嘿,就这么多。我没醉,没醉。”说着要挣脱周君宴。

周君宴拍他的手,“别乱动,这个样子,也不必去老太太和父亲母亲那里请安了,跟我去侧院喝碗醒酒汤。”

“我不请安,我找表弟,你喝酒……”

明明大醉如泥,还拉着要继续喝,周君宴离开一会儿,便发了脾气,将东西都甩到地上,“表弟呢,君儿呢?”

他一贯跋扈,随从怕他伤了自己,又不敢上前,连连朝周君宴下跪,倒将周君宴气笑了,“找来个祖宗。”

周君宴亲手喂他喝了醒酒汤,哄他到床上躺着。

“表弟,表弟,今日我们,同床共枕,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你都醉成一滩烂泥。”周君宴好笑道。

过了好一会儿,吴泽洲突然起来道:“烂泥扶不上墙,是我。”又躺下,打起了鼾。

周君宴无声笑了两声,听得外面响动,起身到门口问道,“何人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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