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容牧突然笑了起来,他松开了攥着温听寒衣袍的手,站起身离温听寒远了些。

所以,温听寒在这个时候把他带去泽被轩,是为了囚禁他?

容牧敛了唇边的笑意,见温听寒抬步又要走,出声问:“所以,师尊究竟在等什么?”

温听寒看着容牧喜怒无常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前景堪忧,他开口:“什么?”

容牧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总觉得温听寒今日不打他,却用言辞羞辱他,可他还是得答话:“怀雪仙尊修为高深,一步便可抵达泽被轩,何必与我同行?”

温听寒“哦”了一声,还未说话,天边传来一声鹤唳,仙鹤稳稳当当落在了温听寒的面前。

温听寒抬步跃上仙鹤的背,对容牧道:“在等它。”

容牧眼底了然,他退后一步,等着仙鹤将温听寒带走。

然而仙鹤迟迟未动,他不免抬头看向温听寒,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只见温听寒站在仙鹤背上,晚霞披在温听寒的身后,将那人融进画里,而那人只居高临下对他说:“要喊我师尊,你刚才又忘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温听寒今日是师徒情深演上瘾了吗?

他低下头不看温听寒,敷衍道:“是。”

他又等了一会儿,仙鹤仍旧没有要起飞的意思,容牧再度抬头,却见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朝他伸了过来,那只手很好看,骨节分明略有些薄茧,可拈花弄草,也可挽剑捏诀,更适合弹琴,那人立于仙鹤之上,仿佛邀请他飞入云端。

容牧呼吸一滞,更多的却还是不解,温听寒……邀请他同乘?

温听寒催促道:“等什么呢?还不上来?”

容牧盯着温听寒那只干净的手,刚将自己的手伸出去,却瞥见自己的手上尽是脏污的血迹,结成痂粘在掌心,脏的不成样子,温听寒那身白袍也因为他方才攥了一下染上了血污。

他收回手,仍旧立的笔直,不卑不亢道:“弟子污秽,恐脏了仙鹤,你……师尊先行便是。”

温听寒再邀请容牧便会令对方起疑了,于是他收回手,顺势将袖一挥,容牧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仿佛刚洗过似的。

是净身术。

容牧看着温听寒乘仙鹤离去,目光再度落在了温听寒的衣袍上,衣袂因御风被吹起,雪白的衣袍间隐约露出被他染上的血污。

容牧的眼眸沉了沉,他想看一身月白的温听寒染上鲜血,他想将那人从云端拽下来,击碎那份清冷表象,让温听寒和他一起在无尽地狱中沉沦,他想把温听寒弄脏。

不用灵力徒步走上泽被轩需要不少时间,温听寒从夕阳西沉等到了明月皎皎,还没等到容牧,不过是在院子里吹了阵风,喉间便涌上了痒意。

紫竹林的叶子落了一地,不停的清咳声在竹林间穿梭,容牧走上泽被轩穿过紫竹林的小道,在竹林绰绰间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温听寒,只是与他往日见到的清冷孤傲立于云山之巅的怀雪仙尊不同。

温听寒咳得仿佛要将肺一起吐出来,他趴在石桌上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气,雪白衣袍剑散落的墨发好似黑白山水,却在眼尾处描摹一笔淡红。

脆弱的,好似立刻就能将云巅的人拉入地狱。

容牧眯起眼眸,带着危险的气息缓缓靠近温听寒。

温听寒虽然换了芯子,但毕竟是大乘期修为,感知力比常人敏锐许多,容牧一靠近他便有所察觉,枕在臂弯间的脑袋抬了起来,顺手将眼尾生理性的泪珠抹去。

他又恢复了白日里冷漠无情的模样,轻轻启唇,甚至没有和容牧对上视线,却知晓来了人:“容牧。”

容牧身形一僵,他看着温听寒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刚才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个幻觉。

温听寒见容牧迟迟没再动作,转过身看向对方:“嗯?”

容牧这才低声唤了一声:“师尊。”

温听寒满意的点了点头,拂了拂袖:“坐。”

容牧没动:“弟子不敢。”

温听寒瞥了容牧一眼,看他嘴上说着不敢,面上却没有半分不敢的模样。

他也并不强求,指了指旁边的一间房间,道:“本尊已叫人收拾好了,日后你便住在那里。”

容牧看了一眼精致的房门,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平淡应了声,他更在意的是温听寒方才究竟是怎么了。

生病了?还是受了伤?

温听寒交代完事情,便催促容牧:“没什么事就去休息吧。”

院子里的夜风时不时拂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身上没了什么力气,脑子也逐渐有些不太清醒。

他想容牧赶紧走开,他便不用撑得那么辛苦了。

可惜,那小崽子像是故意和他对着干一般,朝房间走也走得慢吞吞的。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低低咳了两声,容牧霎时停住脚步,转身问他:“师尊,您可是身体不适?”

温听寒不知为何,听出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他抵在唇边的拳头缓缓移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无碍。”

容牧却是眼眸一抬,反而朝他又走了过来,一边似乎关心他的模样:“师尊可是病了?或是……受了伤?可要唤沈师叔来看看?”

温听寒忍着体内的不适,他知道此刻说再多也没用,只能换个方式劝走容牧,于是抬眸漠然的望向那不怀好意的小崽子,道:“怎么,关心本尊?”

容牧瞬间被恶心了一下,一言不发转身就回了房间。

院子里的温听寒这才松了口气,他一边低声轻咳一边脚步虚浮走进自己的房间,身上的层层衣袍显得那样重,如同一座大山将他压倒。

他脱了外袍只剩下一件中衣,腰上的天寒玉佩随着外袍一起取了下来,温听寒倒在了美人榻上,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挂在榻上,乌黑的长发铺散开来,仿若极近的诱惑。

热,好热……

不知为何,温听寒只觉得全身都在发烫,从经脉中流淌而过,一寸寸灼烧得产生了痛感。

可能是发烧了……

这就是萧凌风和他说的,晚上有他受的?

温听寒想联系萧凌风或是沈枢秋,可是真到了他想用千里传音之时,偏偏又没了那种下意识的动作,原身残留的意识被他占据,他根本不会所谓的千里传音。

温听寒尝试着在心底喊一喊沈枢秋,然而并没有什么回应,或者说他不得千里传音的术法要领,压根没有传给人家。

灼烧感愈发严重,经脉处传来一寸寸的疼痛,他忍不住将自己蜷缩起来,低低呻/吟。

…… ……

容牧回房后只如往常一般盘膝坐下打坐修炼,他甚至没有坐到床榻上,反而就地坐下,也不曾打量这房间里的一切,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这儿不过是一座光鲜亮丽的囚牢。

他想起沈枢秋对他说的话,体内的药效尚在,连忙运转灵力至四肢百骸,他与往常一般自己摸索着修炼,只是今日有所不同,识海中的魔骨上的符文不知为何发着光,缓缓散了开来,仿佛出现了裂纹似的,那阴寒的冷意从识海蔓延,仿佛要将他冻住。

容牧闭目蹙眉,承受着体内的变化,运起灵力压制着。

忽然间五感的感知力提到了极致,灵力外放,他竟然听到了正卧里温听寒的声音。

细细密密的呻/吟/声如同雨点砸了下来,将他经脉中的奔流不息的灵力险些砸散。

温听寒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冷冽,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

“听到了吗?温听寒受了伤,此刻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容牧耳边突兀的响起一道沉闷沙哑的声音,他猛的睁开眼睛,锐利的眼眸扫视着周围:“谁?!”

然而那道声音似乎就在他的耳边:“温听寒折辱你,废你修为,却又不杀了你,囚禁你,吊着你玩,你还不赶紧杀了他?”

容牧沉默须臾,像是察觉到什么,沉入识海,那魔骨发着红光,符文仿佛要炸开来一般,他面色微寒:“是你在说话?”

那魔骨不答,反道:“你不是恨温听寒吗?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杀了他,你就自由了,快杀了他吧……”

魔骨引诱着容牧,容牧如墨的眼瞳在刹那间染上血色,魔气再次从他体内肆溢出来。

他起身推开了房门,朝着温听寒所在的主卧走去。

离得近了,温听寒难以忍受的声音仍在继续,其实压抑着,很轻,但也不知为何,容牧此刻的感知力竟将这声音无限放大在他的耳边。

他猛的推开了房门,目光瞬间落在了美人榻上蜷成一团的温听寒。

那人挂在榻上,墨色长发与衣袍一同垂落在榻边,如同朝凌宗山道边倾泻而下的泉水。

埋在衣袍间的人面色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袍,显然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闭着双目,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抖了抖,竟睁开了眼眸同容牧对上了视线,那双平日里漠然如冰的眸子此刻蓄了点晶莹泪水,眼眶微红。

容牧从来没想过,无情如温听寒还能有如此苍白脆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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