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话 无相

“你叫苏者心?”蓝启仁问道,在今日之前,他确实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但在今日之后,他会记住这个名字。

“回蓝老先生的话,弟子名叫苏者心。”

“你是何时来我蓝氏的,家族何处?”

苏者心面露难堪之色,犹豫的答到:“回蓝老先生,者心幼时被蓝家收养,不记得家族何处。”

蓝启仁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后有何难处,尽管来找我,勤加修炼,天赐你如此资质,不可荒废。”

“弟子谨记先生教诲。”苏者心答到。

蓝曦臣看了看蓝忘机,他一向波澜不惊,但是此刻颇有些沉重在脸上,那神色藏的很好,除了自己怕是没有人能发现。蓝曦臣自己又何尝不是,若是在很多年以前,他也会为了蓝家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弟子而欣喜,只是在这世间经历种种,让他不得不多思多想。他对苏者心也没有印象,只是因着浔儿才接触过几次,他的年龄在弟子中已经不算小,比他小的师弟们很多已经在仙门中小有名气,今日看来,苏者心的资质甚至不在思追景仪之下,这样一个弟子只要他正常修习,应该早就在弟子中展露头角才对,可是他可以安之若素,虚怀若谷这么多年,任由明珠暗头,到底是心如止水,还是隐藏锋芒?蓝曦臣不由想到他的阿瑶,当年他也是那样弱小无助,让他和大哥对他卸下心防,处处维护,后来大哥告诉自己,金光瑶心藏奸邪,他总是不信,他相信阿瑶是无奈的、被迫的,直到最后聂大哥被阿瑶一口吞掉。想到此,蓝曦臣闭上了眼睛,似乎当年的血夜还在眼前。

“而现在身边又多了位恭谨而软弱的人。”而这个人和在云深不知处纵火、投毒皆有牵连,他该怎么办呢。

看护着金浔的林丹墨看着身旁人儿的笑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自来蓝家多年她孤身一人,既无夫君宠爱更无孩子陪伴,此时她的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流,这温暖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她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如此,莫非是因为这个孩子?她有些被这感觉弄的惶恐,赶忙把目光移去旁处,看着被蓝家宗老们围着夸赞的苏者心,隐约间似乎看到了木棉花树下那升起的炽红,好像预感到什么,好像有些东西即将燃烧。

蓝曦臣被弟子请回了主坐,金浔握着他的手说:“大伯父,苏师兄很厉害吧,你是不是也没有想到,师兄这叫内秀于心,就是性子与世无争,若是能有名师指引,以后一定是仙门中大有作为之人,光耀蓝氏门楣。”

蓝曦臣满眼忧色的看着一脸笑意的浔儿,也摸了摸那讨人喜爱的小脑袋,金浔趁机摇着他的手又说道:“伯父,您可不可以也收苏师兄为徒,这样我和师兄就可以像思追景仪二位师兄一样,可以出入相随,而且我不在您身边的时候,苏师兄可以照顾您,给您解闷。”说完,金浔讨好的笑着。

蓝曦臣一向不擅长拒绝人,但是金浔所求之事明显他不能答应,正犹豫不知道如何开口时,一旁看画的蓝忘机开口道:“宗主收徒不可儿戏。”直愣愣的拒绝,让金浔一时脸上挂不住,本想着软磨硬泡让大伯父收下师哥,谁料这蓝忘机又来多管闲事,怎奈自己敢怒不敢言呀。蓝曦臣见状,把手覆在金浔的小手上,说道:“伯父有你一个就够了,你苏师兄伯父会给他在蓝家仙首之中找一位良师,他天赋如此,蓝家定不会荒废了他。”

见金浔不开心,林丹墨也帮着说道:“莫不是思见想偷懒,把陪着伯父的任务交给者心,自己去逍遥?”说完掩面轻笑。

金浔急忙否认,口口声声表示自己很舍不得伯父,若不是堂哥坚持,自己才不走呢。“伯父,浔儿最想您了,最最最舍不得您了。”撒娇卖乖,逗的蓝曦臣开怀。见伯父如此,阿忆不由想起江澄,自己撒娇这一套,对大伯父很受用,只是自己的老爹,那是什么套路都不吃呀!长这么大,什么方法都试了,结果都撸不顺老爹那个驴脾气,永远只会用拳头和自己说话,每当被打时他就很想娘,阿忆坚信只要娘在身边,她一定会拼命护着自己不让自己屁股开花,可是越喊着要娘,就会被打的越惨。可是现在,阿忆有点想爹,听着清谈会来的家主们在一旁或提点或训斥自己的儿子,阿忆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和爹来参会就好了,那爹一定会为自己骄傲,自己绝对是最争气的小孩,不知道老爹现在在干嘛,自己离家这麽久,他除了想揍我之外,有没有想我……

金浔被夸赞苏者心的声音拉回现实,今日为师哥找好师傅‘靠山’的计划得作罢了,心道:这蓝忘机又坏自己的好事,怎么哪里都有他呀!

蓝忘机此时刚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思追仔细的核对苏者心的画作,又看看远处的苏者心,“以后让他跟着思追和景仪。”

金浔一时觉的自己听错了,蓝忘机会这样好心?但是蓝曦臣和林丹墨都知道,篮忘机的意思怕是要思追景仪看着苏者心,看看金浔身上发生的种种,到底和苏者心有没有关系。

欧阳子真吃着点心,看着一旁脸色铁青的图罗,打趣道:“我说图少宗主,刚才你说景仪是早看过仙洲图才能画的比你多,那这位苏公子可是蓝家外门弟子,进不了蓝家宗祖之地,更动不了先灵阁的结界,能默画到如此境界,不知道图少宗主可还有话说?”

“那也说不定,画是蓝家的,说不得早就给弟子们赛前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金浔一听就坐不住了,蓝曦臣都来不及拦住他跳起来,“你瞎说什么,我堂堂蓝氏会拿先祖之物做那些投机取巧之事?你开口就诋毁我两位师兄,如今还敢辱没我蓝氏百年清誉,你当我蓝家长辈淡薄输赢,就没人和你计较了?蜀山吴氏的《百戏千幻图》仙门皆知,上面有一百个人物,每个人物又变换出一千种形态,你不会没看过吧,我和我苏师哥就拿这画和你再比一次。”

蓝曦臣拉住金浔飞舞的手说道:“浔儿不要闹,你看不见又如何作画。”

“师父,不用担心,我虽然不能画,但我手指有触感,可以刻呀,只要给我一块木板,我就能把那画给刻出来。”

众人一听,兴致大涨,纷纷应声造势再比一场。

苏者心见状,走上来先向四座行礼,众人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便稍稍安静,苏者心向主位一行礼,道:“泽芜君、含光君,既然图公子有疑,者心愿同景仪师兄一样,将成绩算成和图氏一样。”

蓝曦臣正要说什么,只见金浔抢先说:“师哥,不可。”转头又看向蓝曦臣道:“大伯父,不能答应,就让徒儿和他比一场,为蓝氏正名。”金浔说的义正言辞,关键是他打着要给蓝氏正名的旗号,这点让蓝家的宗老们很是受用,于是蓝启辰第一个站出来应援:“仙门清谈本就旨在历练小辈,既然思见有此志,今日时辰尚早,不如就让孩子们再切磋切磋,甚是不错。”

“是呀,蓝宗主,你就答应吧,今日您的高足因伤缺赛,本让大家遗憾,既然小公子能以刻刀代画笔,如此蒙眼雕刻,确实在仙门中前所未闻,不如今日就让我等也开开眼界,众位意下如何?”秦宗主双手合揖向四方行礼寻援,众人亦是纷纷应声。

见众人情绪高涨,图罗知道自己是骑虎难下了,这蜀山吴氏入道前就是声明斐然的画坛泰斗,《百戏千幻图》是他在仙门的成名作,无人不知。那画中人物层层叠加组成千万中姿态,谁能记得住,他只记得个大概,便是让他一早提前准备,看上三天三夜,他也记不住,这不同于阡陌图,道路复杂但是好在不叠加,一时记上百十来条倒还可以,此时,图罗明白了何为‘自取其辱’。

聂怀桑更是明白何为‘悔不当初’,但是如今这局面他也不得不出手,否则图罗一但恼羞成怒,才是麻烦。“众位,众位,请听我一言。”聂怀桑起身,“我看众位这兴致,其实并不是非非要仙门之间争个高低,只是想看蓝宗主爱徒为大家亮技一场,然金小公子也想为师门正声明,也不是只有再比这一种方法,聂某斗胆有个提议。”

欧阳子真举手做拳请教道:“不知聂宗主有何高见?”欧阳与金凌交好,今日金凌因伤未列席参会,自己自然要帮助金凌顾着弟弟,万一再比一场,图罗输了一时恼怒伤了金浔可如何是好,若是金浔吃亏,金凌也要发疯,自己身为稳重的欧阳家,自然要帮着稳住容易发疯火的好友金氏呀。

聂怀桑回礼道:“聂某愚见,只要蓝家两位公子默下《百戏千幻图》,岂不是可以一扫杂音,也可让大家一饱眼福。”

欧阳子真继续说道:“不过有些委屈两位公子了,其实我等皆相信蓝家清风朗月,也相信几位公子,若是两位公子不愿,大可不必……”

“金浔愿意!”欧阳子真话还未说完,金浔就答到,“师哥,你也愿意和我一起的对吧?”

苏者心看着金浔,坚定的答到:“愿和师弟一道为师门正名。”

蓝曦臣见此,示意身旁弟子,随即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和刻板刻刀。

苏者心自不必说,笔走龙蛇,清楚的落下原画中的每一处细节,且画工精湛,不愧是蓝家这样艺术世家出来的弟子,不仅音艺卓异,画艺也不遑多让,众人连连点头称赞。

《百戏千幻图》是蜀山吴氏的开悟之作,吴氏先祖前半生在画坛独占鳌头,突然封笔,后半生游历悟道,终于大彻大悟,明白这天下熙熙,众生芸芸,每个人皆千般变化,百人有百样,即使是一个人内心也是千变万化,时而善,时而恶,时而宽容,时而嫉妒,万千姿态自己身处其中方而不觉,吴氏先祖看透人性其中,开笔做下这世间百人的千种面孔,而成此画。此巨作之妙,关键在于巧妙的利用叠加之法在画面中布下百张脸孔,图上每一人的脸上又叠加出千种面孔,千种姿态,不同角度,意味各有不同。同一个人物,两个观者站在不同位置,所看到的皆不是同一人,造诣之高,后人难望其项背。故而世间拓印众多,广为流传。

金浔这里就要慢一些,因为他一手盲刻,一手利用触感掌握笔触和控制整个画面,本身雕刻费力,再加上一身的伤,下刀吃力,蓝曦臣一直站在他身边,为他擦汗扶着刻板,林丹墨也一直为两个弟子续上热茶提着精神。

要说这蓝家的清谈会就是和别家不同,别家都是直接上来就夜猎,这蓝家先是不温不火的箭猎,再是夜宴上听了一晚上的仙乐,今天一上午看了一上午的画,下午又加开了金、苏两个弟子的刻、画观赏。虽然因为种种意外倒是也不无趣,但是足足看了一天的画,也是让人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图氏,早已以此为借口离会,但是众人即使午饭草草用过,也依旧兴致盎然不愿离开二人的画台,强打着精神等二人大作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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