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两个女人，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个女人头发凌乱花白，衣着质朴，掩面恸哭，整个身体抖动得难以控制，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白惨惨的尸布，不愿松开。
另一个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没有表情，也不安慰，脸色苍白得吓人，看得出是熬了夜的，眼睛无光，尽露疲态。
裴依白微微探头，没敢往屋里再多跨上一步。
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还是多年前，来过一次。那时的自己，只有十几岁，只迈进一步，便晕了过去，当时最后的印象，就是一具冰冷而僵硬的尸体，横在屋子中间，盖着布，看不到脸，……
见身后有轻微的声音，那个毫无表情的女人回头看她，一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标准职业的黑色套装，于是，慢慢地从停尸床上拿起一个纸袋，扔下那个痛哭的女人，径直走到她的眼前：
“凤英让你来的？”
裴依白点头，女人一伸手，将她轻轻推到走廊上，沾了尸床的纸袋扫着了她的下巴，让她感觉一阵阴冷。
“我是宋士平的老婆。”她的声音非常沙哑，好象充了血含了一团棉花似的，她的身材非常高挑、气质甚好、文质彬彬的。
“哦，姐，节哀呀！”zuqi.org 葡萄小说网
裴依白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知道这是林凤英的客户，关键时候，总要代表她师傅体现出专业性的温暖和真诚的体恤来。
宋士平的老婆仍然没什么表情，估计悲痛得过了头。
“凤英打过电话了，这是你们要的东西。”她直接递过来厚厚的一叠材料，没有多余的话。
裴依白接过简单翻翻，全是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多指标看不懂，只看得到“甲状腺髓样癌”的字样。
她有些奇怪，虽然她学的是兽医，但也知道甲状腺癌一般治愈率很高，因此病致死的机率也不是很多，但是……她看看身后的停尸房，想想这宋大哥也是够倒霉的。
她只好按照左空青的菜单，每份资料都过了一遍，发现手续还蛮齐全，于是安慰道：“大姐，我会尽快拿回公司，GR的理赔速度很快，如果没有问题，您的120万很快就会到帐。”
那女人灰怆怆的脸上，终算现出一丝安慰。
“到时，公司领导可能也会到现场，林总监的客户嘛，公司总要特别照顾的。”
裴依白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八面玲珑地，故意抬高着林凤英在GR的公司地位，要不然她兴师动众地给左空青打什么电话？关键时候，就得借力显摆，要不这一年三、五百万，拿什么挣？
宋士平的老婆，听着忙摆手：“不用！告诉凤英就别麻烦公司了，来点实际的，别整那没用的！”
裴依白笑笑，翻资料的手突然停下来，她本就是非常谨慎的人，而且还是第一次办这样的手续，所以更加的谨小慎微。
她拿出宋士平的身份证复印件，一看才刚刚四十六岁，心里更加唏嘘不已，走得实在太年轻了。
她将复印件递到女人跟前，想着该怎么措词，才能表现得更文雅些：
“大姐，那个，这个身份证明，要不咱换一换？您看，大哥已经不在了，是不是……是不是咱换成……死亡证明？”
那女人眼睛突地一立，脸色都变了：“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你这是在咒宋士平哪，他刚做完手术在楼上病房里躺着呢。林凤英怎么没跟你交待清楚吗？”
“呃……！”
难道不是申请宋士平的身故理赔款？
裴依白猛地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林凤英交待得匆忙，左空青也没说出个一二，她眼睛虚飘飘地一个劲儿往身后的停尸房瞟，人没死，约这地方见面，不是有病吗？
那女人见状，约莫小姑娘误会了，她也不想多解释，手轻轻一挥，“这屋里放的是宋士平他哥，下午肺癌走的。哥俩同一天，一个死了一个手术，士平下不来床，我在这儿替他送送。”
裴依白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个多倒霉的家庭啊？一天之间，阴阳相隔，一生一死，还不知这活下的，能活多久？
她不免跟着心里悲戚戚的，连忙又安慰了宋士平老婆几声，便匆匆拿着资料，准备离开。
这时，身后一个更加沙哑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爽儿，她是干啥的？”
两人一回身，刚刚哭得基本扶墙、双腿无力的女人，两只眼睛象烂桃似地从停尸间颤巍巍地走出来。
宋士平的老婆见了，脸色一变，连忙迎上去：“嫂子，这是给士平来办理赔的。您这是要回去啦？”
那女人明显年龄大了许多，憔悴的脸上，没有一点肉，皮肤松松绔绔的，满是皱纹。
她一听，本是没太在意，但猛地象想起了什么？
“理赔？那士文也有啊。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她突然整张脸都绽放出光来，刚刚还丧着的一张脸，象是点把火就能立刻烧起来。
“是保险就能赔不？”她拉住裴依白：“你看看我这脑子，彻底是记不住了。”
“那时候家里穷啊，也没多少钱？当时士文要买，我还拦着，买多少来着？咋就记不住了？”
她看看高个儿女人，“你们这是赔了多少？”
那女人躲闪了一下，“我们才几个钱？也买不起，也就赔个几万吧？”
几万？裴依白头发都立起来了，她看见那女人不自然地给自己使着眼色，她感觉后背都直冒冷气，也不知屋里躺着的那位宋士文心里舒服不？
“哦！”大媳妇倒是个老实人，“那姑娘，麻烦你，帮我查查？看看士文当时买了多少？”
小裴刚要答应，宋士平的老婆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上来拉开她，“嫂子，咱明天回家找找，大哥都不在了，先入土为安，都弄利索了，再办也来得急。”
“别，我脑子不好使，想起来就赶紧弄。我记得都是在老林家二姑娘那儿买的。士平不也是吗？你把她电话给我，我现在问问。”
二媳妇又推搡起来，二人拉扯了好一会儿。
裴依白冷眼旁观，那大媳妇刚刚还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这会儿却生猛得象要上山打虎似的。她有些搞不明白，其实就是打个电话问问的事儿，这二媳妇干嘛拉扯得这么厉害？
金钱面前，人性使然，无关生死，哪怕花的是踩在死人身上的钱……
这时，她的电话突然暴响起来，尖锐深长的铃声，陡然刺耳，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裴依白赶紧有些抱歉地接起来：
电话里立刻传来乔樵急三火四的声音：
“虎大妞，你在哪儿呢？快来公司，你爹要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