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则灵。”
“你暴露了。”
他的声音很重很深，压着马上要溢出的情绪。
两行字飘在空中，像浮在文档里的一个故事的开头，却迟迟没有绘出下文。
她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脚再落到右脚，再落回左脚。
心率随着仓皇不知所措的视线节节攀升。
很多年之后，尹则灵回望年少时代的往事。
总是会这样开篇。
我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
我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母亲对我的期望很高。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大部分都被学习和画画的时间占据。
我的父母没离婚之前经常吵架，离婚之后也常常说彼此的坏话。
老师讲，眼见为实，所以我不怎么相信爱。我姑且算是个缺爱的孩子，渴望又在拒绝着被爱的可能。
我不会拒绝朋友，因为我怕他们讨厌我。
会因为保护自己，而选择说谎，很多次。
我循规蹈矩，是个乖小孩。
我几乎没做过什么勇敢的事。
鉴于我用的是几乎的两个字，所以我还是做过一点，于我而言算是出格的事了。
比如，我会去小商店里买烟，蹲在私立高中旁的巷子里抽。
我会自作主张，拦下别人给他的情书。
我会因为担心，而在夜晚，独自去牛鬼蛇神盘踞的酒吧找他。
座位表上，他改名字的痕迹太明显，我会用胶布一点点的都粘掉，然后再重新把他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写我的名字旁边。
我还会…
在此时此刻。
他炙烫的体温拢着我的后背，略急促的心跳通过皮肤导进我的血肉。
比盛夏的烈阳更使人心沸不已，经年久久，久久经年我都没能忘。
我回了他一个字。
“——嗯。”
占易的脑袋轰地炸了。
他双手紧箍住了尹则灵的腰身，额头贴着额头，他在轻微地喘息，热气扑在她脸上。
她的脸颊发烧。
漆黑的瞳孔扎进她眼里，他们隔的那么近，近的可以看见彼此脸上皮肤的肌理。
占易的眼神那么深。
她只看了一眼，就慌张地把视线落回了地面。
占易：“知道老子在说什么吗？”
他声音又粗又低。
她换了口气，让心跳的频率缓下来半点。
“你说我暴露了。”语尾轻颤。
占易的拇指抚上她的脸，细嫩柔白，触手是冰冰凉凉的。
“喜欢我？”
尹则灵脸上飘红，柔声说：“不知道。”
占易轻笑一声。
指腹擦着她粉红的唇瓣，从下唇到上唇，从唇角到唇珠。
他指腹的皮肤粗糙，她被摸得痒痒的，偏头避了一下他的手。
占易：“你喜欢我。”
尹则灵：“我说的是不知道。”
占易：“就是。”
“是不知道。”
“就是。”
这样来回了几次。
尹则灵再没抗议，像是默认。
他的怀抱太紧，他们的皮肉都贴在一起，骨骼挨着骨骼，又硬又软。
像紧箍咒，越箍越紧。
尹则灵感觉脑袋里像装了几百响的鞭炮，接连不断的轰炸着她的神经。
她只是承认了，她吃醋。
承认了，她喜欢他。
陈曦月轮完了两圈的袋鼠跳，汗湿透了上衣，后背，腋下的两块布料颜色更深，贴着肌肤，湿漉漉，黏腻腻的。
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每年趣味运动会的袋鼠跳项目就是剧毒项目，又累又热，袋子又闷人，还丢人。
她用手做扇子，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扇风。
她在坐在梧桐树下的阴影下面乘凉，白生生的腿摊在地上，眼睛在四周晃来晃去。
不就是让小灵去买个零食，至于这么久嘛。
从她检录，到一组人一组人的等待比赛，再到比完之后她坐在这里，汗流了一圈又圈，小灵还没回来。
她有点生气了。
不就是报了个零食名让她去买嘛，就算不愿意买，也得来说一声，或者给她比赛加加油什么的吧。
大夏天的，人容易生气。
陈曦月也一样。
她流了很多汗，嗓子里面又烧又干，想到刚刚说的杨桃罐头，冰甜凉爽，喝一口五脏六腑都舒舒服服的。
可现在，别说杨桃罐头，零食饮料，连尹则灵本人都没来看她一眼。
陈曦月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急躁地滑了好几次。
她一直把尹则灵当做是高中最好的闺蜜，做为闺蜜怎么能这样呢。
人往往生气，就是这样，一点小事，然后自己在联想出一大堆，她就是讨厌我，不喜欢我…巴拉巴拉各种猜想。
陈曦月站了起来，拍了几下屁股的灰。
袋鼠跳要求要双脚并拢，她坐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腿都是软的。
她憋着一口气，在心里想。
哼，你不是不愿意给我买零食，不愿意来看我嘛，那我自己去买。
我不但要买，我还要买很多很多，然后坐在你身边吃。
到时候就让你求我。
她想着想着，笑出了声。
像个二百五。
室外的阳光大好，她没带伞，用手放在头上，虚掩着太阳。
她一路走，从操场，到金桂大道，再左拐，到通道口。
她呆住了。
眼前的情景，让她倒抽了一大口热气。
占易正搂着尹则灵。
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压着她后脑勺。
他很高，半弯着腰。
尹则灵仰着头，配合着他的身高，她的手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他们在接吻。
疯狂迷乱，不知餍足…
陈曦月刚刚的怒火瞬息消散，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呆站在原地。
惊诧的半天都动不了。
晚上在寝室。
杨雪儿新买的蓝色指甲油，涂了左脚，脚后跟放在床沿，两只手手动风干中。
劣质的指甲油味在寝室里蔓延。
“几点了啊？陈曦月帮我看一下，我怕一会儿熄灯了，脚还没干。”
陈曦月在她上铺。
没反应。
“陈曦月大美女～”
陈曦月有点失神。
尹则灵也睡上铺，就在她旁边。
她坐在床头，安安静静地在看一本漫画书，下巴小巧，皮肤细白，柔软的短发蓬松出一个乖顺的弧度，文静又乖巧。
陈曦月觉得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反差。太他妈震撼了吧。
这么快就亲上了？
告白过了？
她眼睛几次在尹则灵的嘴唇上逗留。
好像比平常红了一点，然后肿了一点，性感了一点。
杨雪儿：“陈曦月！”
陈曦月被杨雪儿尖锐的声音吓了一跳，遐想也被打断。
“搞啥子？”
杨雪儿：“你是不是耳朵堵狗屎了，我让你帮我看个时间。”
陈曦月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回她：“你喉咙才堵狗屎了，十点二十九分五十五秒。”
她刚说完这句话。
“——啊！”
就熄灯了。
尹则灵合上了书，轻声冲着下铺说：“乐童，书先放我这里可以吗？”
乐童在黑暗中比了个OK：“OK。”
她把漫画书放在枕头下面。
阿姨的查寝广播按时响起。
“睡觉了啊，谁在说话，我记谁的！”
“手电筒关了。”
“是谁还在说话。”
声音粗噶有穿透力。
七八分钟之后，才完全安静下来。
尹则灵感觉自己的脚被人摸了一下。
她吓得闷哼。
陈曦月用气音说:“是我。”
尹则灵用气音回：“怎么了？”
陈曦月：“你过来，调个头。”
尹则灵转了下被单，把头调到她的那头睡。
陈曦月在黑暗中，看见了她微亮的瞳孔，像暗夜里的水晶石。
她早知道尹则灵漂亮。
陈曦月犹豫了一会儿，说：“你和占易在一起了？”
当时，陈曦月也就呆了一会儿，就跑掉了，她回班里的座位区，尹则灵回来的时候把许诺她的零食都给她了。
她当时没问什么，一直挨到晚上，没人打扰，一日事毕，她憋不住了。
尹则灵：“没有啊…”
陈曦月：“我都看见了，通道口那里。”
尹则灵怔了一下。
“你们接吻了吧。”
尹则灵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头皮刺麻，唇瓣发烫。
“嗯。”
陈曦月：“哦～mygod…”
“那…你们是在一起了？”
“好像，没有吧。”
“操，你疯了啊，又没在一起，怎么能亲你。”
陈曦月平常说话骚，真有事，护尹则灵跟护小朋友一样，怕她错过好男生，又怕她吃亏。
“我…”
“他强吻你的？”
“嗯…前面是，后面不是。”
陈曦月抹了把脸。
“那你们现在是怎么样，玩暧昧，这都不能叫玩暧昧，这是耍流氓…又没在一起…”
尹则灵沉默。
其实，占易和她说了的。
他说：“尹同学，做我女朋友吧。”
她说什么了。
她说，学校不让谈恋爱。
占易一直笑。
说：“不让谈恋爱，让接吻？”
她不是不想答应他。
只是觉得，一段关系如果产生契约，那就会有毁掉契约的那一天。
就像婚姻，她父母的婚姻。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相互喜欢。
陈曦月见她半天没说话。
估摸着，尹则灵是认真的。
陈曦月舒了口气，说：“那你们，小心点，学校里人这么多，万一被老师看见，告诉你妈，你就死定了…”
“还有，女孩子，要有底线一点，别他说亲就亲，说摸就摸…”
“听见没有啊…”
尹则灵无声地笑。
她颔首说：“听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