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迫大义曹操放人

曹军将士刚要上前给吕布松绑,只听见吕布说:“丞相大恩,某知之亦,暂不敢受。孟德兄且慢,某还有两件事,不吐不快。这两件事不说清楚,孟德兄给我松绑,某心不安。”

“哦?!奉先兄,但说无妨。”

“孟德兄请回座!”

待曹操回到几案前,跪坐之后,吕布才说到:“第一件事,孟德兄、玄德兄,乃真英雄也!诸位都是智谋之士或世之良将。对吕某之为人行事,心中必有不少疑惑,不妨直言。”

郭嘉、荀彧、关羽、徐晃等人,心中早就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只是不便插嘴。听闻吕布这么一说,纷纷抛出心中的困惑,吕布一一对答入流,舌战四座,无人不心服口服。

一人问:“你说你是当世荆轲,有谁能证明这一点?”

吕布心道,问得好,正等你这一问,口中却不假思索地答道:“知道这件事情的有四人,丁原、王允、张杨和吕某。如今丁、王为国捐躯,但河内张杨尚在,找他一问便知。”历史上的吕布,在下邳被围数月,此时根本不知道张杨为了发兵救吕布,早已被部将杨丑所杀。这一世的吕布,当然知道,但却故意装着不知道,还要让曹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曹操插话道:“奉先兄有所不知,此前张杨为了发兵救下邳,已被部将杨丑所杀。”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吕布听到这个噩耗,目眦尽裂,他挣得身上的牛筋绳索“啪啪”作响,放声痛哭:“杨丑,你这个畜生!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我吕奉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曹操又插话道:“奉先兄节哀,那杨丑已被其心腹将眭固所杀。”

吕布释放完自己的愤怒,强忍着悲痛,哽咽着说:“便宜了这个奸贼!张杨,和我是几十年的兄弟,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为朋友两肋插刀、性格温和、为人忠厚,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别人的事。你们说,这么好的一个人,他为什么就死了呢?!呜……呜……呜……此仇不报,某誓不为人!”哭完之后,吕布回复了平静,缓缓地说:“抱歉,刚才情绪失控,各位还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另一人问:“你被董卓收为义子后,为何不尽早趁机刺杀董卓?”

吕布答:“只要二十万西凉军在,即便杀了董卓,还会出现郭卓、李卓、樊卓……”

又一人问:“世人都说,你是贪恋美色,中了王允的连环计,才刺杀董贼的,此事难道也是假的?”

吕布答:“董卓专权之时,三公九卿、满朝文武,真正忠于大汉、敢于冒死除贼的屈指可数。我义父丁原公与王司徒有旧,素知王司徒心系大汉,想到如果吕某刺董成功,帝都必然大乱,没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坐镇,难以稳住局面。于是把这个计划告知王司徒,王司徒欣然同意。后来,才与王司徒演了一出美人计。一则如果刺董成功,才能归功王司徒,曾其声威,匡扶朝堂,辅佐天子;二则如果刺董失败,吕某一人承担,死不足惜,王司徒少受牵连,或可东山再起;三则王司徒视义女貂蝉为掌上明珠,嫁给我吕某,算是有个托付。这个计划,连貂蝉也被蒙在鼓里,不知实情,万一失败或许还能保全性命。”

追问至此,众人莫不唏嘘,对吕布忍辱负重、舍身除贼拜服不已。忽一人再问:“世人都以为吕布是一介莽夫,刚才听温候吟的‘赠君一法决狐疑’那首诗,格律清新,见解独到,莫非是温候所作?”

吕布答:“那是我师傅作的。我师傅文武双全,棋琴书画亦无所不通,可惜我只喜欢练武,其他都一窍不通。十五岁拜别师傅下山时,师傅跟我说了一番话,要我终身铭记。师傅说,‘你和为师一样,从小就是孤儿,父亲死于异族之手,母亲被掳掠jian杀,若非大汉官兵所救,早已身死,此恩岂可不报?而今天下,乱象已现,百年之内,汉人或有灭族之危,不管将来如何,都要忠于大汉啊!你是百年不世出的武学奇才,武功我不担心;担心的是你不爱读书,早晚要吃大亏。徒儿啊,你记住,但凡义所当为,只需义无反顾。如今世道艰难、险恶重重,临别之际,赠君一法决狐疑……’。”

又有一人问:“敢问温候,你师傅是何许人也?”

吕布心想,真是孺子可教,等你问这个问题很久了,若干年后,或许才有智者能明白这个问题的重要性。遂答道:“师傅的真实姓名,我从不知晓。只是有一次,有人来拜访师傅,我碰巧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道我师傅绰号‘无极上人’,那人叫童渊,他们是师兄弟,仅武艺而言,他们已经是天下无敌。我在师傅手下,走不过一百招。只可惜,他老人家已经驾鹤仙去了……”

曹操看众人已经问到这么八卦的问题了,看来这第一件事,已经差不多了。他扫视一番,豪迈地说:“奉先兄之忠义,日月可鉴,堪为楷模!此第一件事,众人尚有疑乎?!奉先兄,且说说第二件事。”

吕布浑身被绑,艰难地弯腰低头前倾,向曹操作拜见之意,然后说道:“谢丞相!这第二件事,乃是降、放、杀。刚才丞相要给我松绑,吕某诚惶诚恐,深感不安,不敢贸然受此大恩。何也?吕某,乃‘三姓家奴’,败军之将,阶下之囚。孟德兄待我,无非降、放、杀三种选择。自仿效荆轲故事以来,吕某多年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如今早已年过不惑、心灰意懒,朝堂之争、纵横捭阖、统军打仗、治理城池等等,均非某之所长,且最近常犯头疼、昏睡之症,冲动易怒。三年前,某即便熟睡,十步之内银针落地亦能闻之,而今雷声大震亦充耳不闻,否则侯成等人又岂能轻易缚我。如此,恐误君之大事,亦恐某内心煎熬,故吕某不敢降丞相也。”听完吕布这番话,曹操陷入了沉思。

吕布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人生苦短,去日无多。吕某至死难忘父母离世前的屈辱,至死难忘异族屠戮汉人的惨状,至死难忘师傅之言。某平生最敬佩的英雄乃霍去病,但不敢奢望立封狼居胥不世之功,只时时以李广自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只要有我吕奉先在,那胡人岂敢动某父老一根毫发。倘若丞相不忍杀我,吕某期待,等丞相一统中原,北伐异族之时,在黄河北岸为丞相洗马。”听到这里,曹操眼里精光闪动。

“倘若丞相不愿放我,能死在孟德兄手里,奉先亦无憾也!只有一心愿,即请丞相为丁原公正名,他日启奏圣上,追封丁原公为‘汉忠义侯’。还望丞相成全!呜——呜——呜——”吕布说到这里,突然跪下,哽咽不已。

曹操目视郭嘉、荀彧,这两位当代顶级智者,显然已被吕布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忠大义所打动,微微颔首示意。曹操又扭头看向刘备,问到:“何如?”

刘备在下邳即将破城之际,连续几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可以说,比被围困的吕布还焦虑。为什么呢?因为刘备的志向是逐鹿中原,看看人家曹操,几年下来,混得风生水起,地盘、钱粮、文臣、武将,要啥有啥,这将是自己争霸天下的头号敌人;再看看自己,除了三兄弟,啥都没有,更确切地说是,自己编的一个便宜皇叔称谓然并卵,真正能依仗的不过是关张二人有万夫不当之勇,其他一无所有。况且如今寄人篱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飞出牢笼呢!曹操爱才如命,擒住吕布这样的无双虎将,怎么可能不动劝降之心呢?如果吕布真投降了曹操,关张二人的“万夫不当之勇”就成了笑话,用现在的话说,那是一点核心竞争力都没有啊!刘备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无法跟任何人说,包括对关羽、张飞。琢磨了好几天,刘备终于有了主意:到时见机行事,如果曹操征求自己的意见,既要借刀杀人除掉吕布,又要让曹操不起疑心,千言万语、千谋万策汇成一句话——“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

刘备听到曹操发问,心中暗骂一声,可惜,今天这个场面,吕布完全不按套路演出啊!就目前这个气氛,我好不容易憋了几天憋出来的那句话是没有机会说了。怎么回答,才能对自己有利呢?降是降不得,吕布投降曹操,将来自己哪还有出头之日呢;杀也杀不得,我要是劝曹操杀吕布,现在吕布坐实了效仿荆轲的故事,是大忠大义的化身,谁要杀他就是不忠不义,犹如自绝于大汉,无异于公然谋反;那就只能放了,让吕布欠我一个人情,趁机刷一波吕布的好感。刘备毕竟是一代枭雄,临场反应很快,他略一沉思,缓缓说道:“降之不得,杀之不义,备恳请放之。”

曹操在问刘备之前,其实心中早有决断,之所以征求刘备的意见,无非是借机观察一下刘备的反应。只见曹操“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向吕布抱拳一揖:“奉先兄,大丈夫也!曹某敬佩不已!”说完,快步走到吕布面前,双手扶起吕布,抽出宝剑,亲自为吕布松绑。然后拉着吕布的手,摆酒开席。在曹操的示意下,高顺、陈宫、张辽等数人,也都一一由曹军将士松绑。

这么迷雾重重、百转千回、结局皆大欢喜的剧情,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后人有诗赞曰:

虓虎下邳陷牢笼,四姓家奴已途穷。

奇冤昭雪惊天地,千古忠义惟吕公。

要问这作诗之人是谁,当然是吕布了。只是吕布作此诗时,已离开下邳近一个月,在此暂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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