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情蛊

这几日,桑染早出晚归于暮雪宫,倒是从未见到程景俞。

因为她浑然不知,此刻皇宫的异动。

这日,桑染回宫的时候,终于见到程景俞一面。

他依旧是风华绝代,银冠高束,三千墨发垂在身后,随风飘扬。

桑染放轻步子,悄然跟了上去。

归凌跟着他身后,似是早就发现了桑染,眼里有几分欲言又止。

夕阳西下,所去的尽头是洒满了落日余晖的千月湖。

小小的湖心亭之中,燕贵人一袭蓝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望着程景俞来的方向,突然之间便灼痛了桑染的眼。

竟然是燕无双!

桑染呆愣在原地,幸而有树丛的遮掩,好让她此刻不会出现在燕贵人的视线中。

“爱妃可是等得久了?”程景俞说话的声音是罕见的温柔。

燕贵人低眸笑了笑,“嫔妾也是方才而至。”

这时,疾风闪过,衣摆猛的一动,有谁向着桑染而来,转瞬间,微凉的手指扼住她的脖颈,仿若下一瞬间便会夹断一般。

他的手忽而停顿了一下,声音一如往常般,好听似琴音,不知为何,却多了一丝陌生,“……是你啊。”

那人正是程景俞。

只见他一甩袖袍,终是放开了桑染,开口冷冷道:“下次记得,莫要跟着朕,否则……”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桑染很熟悉的威胁和狠厉之气。

不用深想,桑染便知他想说些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否则你就要杀了我?”

桑染望着他,满眼不可置信。

“若是你这么想死,朕便成全你。”程景俞冷冷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字一句,似是往她心上戳。

“程景俞!”桑染话音刚落,下一刻,她的身子被劲风带的后退一步,他的五指已再次扼住她的脖颈。

程景俞冷冷看向桑染,“谁准你直呼朕的名讳?”

桑染看着程景俞,眼也不眨,面容慢慢通红,直到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口那里绞着一般疼。

桑染还是执拗的道了一句:“程景俞。”

程景俞目光闪了闪,忽而收回了手。

燕贵人走上前,好心道:“皇上,怎么能这么对灵妃娘娘呢,何况,娘娘也不是故意在此偷窥的。”

燕贵人眼中异样一闪而过,却还是笑着走近,拉起了桑染的手,“往日,皇上不是很喜欢灵妃娘娘吗?今日怎么如此对待娘娘?”

程景俞背对着桑染,声音极冷:“朕怎么可能喜欢她?纵使真的喜欢过,如今也是厌烦了。”

片刻,他转过身,拉起燕贵人的手,“不必与此等妃嫔计较。”

桑染望着那双骨节分明,素白如玉的手,却与燕贵人的手握在一起,心里一时间竟百转千回。

他……怎会如此?

难道往日里那一声声娘子,在太后面前的袒护,不惜千里之遥奔赴东灵国,都是假的?

这情意便是如此禁不住时间的考量,几日未见,他便对她人展露笑颜,柔情蜜意。

“还不滚?”程景俞清冷淡漠,毫不留情的语气,仿佛下一瞬间便要杀气森然,将她吞没。

桑染再也忍受不了,蓦然转身之际,身后他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别走……”

桑染回眸,便见他皱眉,往日好看的眼眸里满是痛苦,“滚啊,滚。”

她早就该滚了……

桑染终于转身离开。

后来,桑染才知道,这几日她在暮雪宫的时候,皇宫之中赫然出现一个新宠。

千金之赏络绎不绝的飞进燕云宫,羡煞一干嫔妃。

令人纳闷的是,纵使燕贵人备受恩宠,皇上却一日未留在燕云宫。

是夜,落极宫。

寂静空旷的宫殿中,程景俞只身着寝衣,习惯性的来到一面墙壁前,按了一个按钮。

随之打开的,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暗室。

令人奇怪的是,暗室之中却无任何宝物,只是墙壁之上挂满一副又一副的画卷。

而那画像上的女子皆为同一人,正是桑染无疑。

第一幅画像,是那年桃花盛开之际,桑染一袭绿罗裙,环佩叮当,玩心大起,指尖轻点水面的画卷

第二幅,是那年东灵皇宫生变,暴雨连绵,桑染披着发,跪在窗边,紧闭着双眼,十指相合,诚心祈祷的画卷

第三幅,是彻夜写书卷累了,桑染趴在案上悄无声息睡着的画卷。

她模样娇俏,或笑或悲都是一副美景。

还记得看见此画的时候,自己可是没少暗地里骂云洛白那个冰块。

画卷看上去已有好几年的光景,虽然保存的很好,边边角角却仍微微泛着黄。

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很想去看看她。

她那双如同小鹿般湿润的眼眸,又浮现在他眼前。

几声呜咽之声从他口中呻吟而出。

他皱眉,似是头疼的紧,逃一般的从此地飞奔而去。

自那日从千月湖回来后,一连七日桑染皆没有见到程景俞。

这日,她在暮雪宫抄写书卷之时。

她低着头,有几分心思恍然,甚至几次将字写错了。

走神的时候,指尖颤动,连带着毛笔晃动,墨汁洒在书案上,袖袍扫动之间,便是铺展开了大片的墨迹。

司暮雪时不时看她一眼。

一点墨汁落在手腕边,桑染不觉间轻移袖袍,眼看就要沾染墨迹。

司暮雪出声道:“停下。”

“怎么了?”桑染说话的同时,依言停下,力道尚未收回,正将袖口压在那一点墨迹之上。

司暮雪淡淡摇摇头,“继续写罢。”

桑染轻轻嗯了一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握着笔的手挠了挠头发,笔尖一甩,一点墨汁飞了出去,竟无比精确的飞向了面前的青衣身影。

司暮雪蓦然起身,一闪而过。

桑染抬起头,眼中几分不解的看着他,“神医大人,怎么了?”

司暮雪目光淡淡看向桑染的袖袍,“看你的衣服。”

桑染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上早已染了许多墨迹,袖袍下更是黑黑一片。

桑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呀,多谢神医大人提醒。”

桑染提笔,打算接着写,面前的书卷却被一把抽走。

司暮雪手中握着书卷,疑惑道:“你怎么了?”

桑染摇摇头,“无事,只不过一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人,突然开始厌恶自己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突然不习惯而已。”

司暮雪似乎有些讶异,继续道:“在这里,谁敢厌恶你?”

桑染嘴角凉凉一笑,“谁人不敢?若是一一数来,倒是有许多呢,太后娘娘,沐妃,燕贵人,玉贵人,就连神医大人,说不准也厌恶我呢。”

司暮雪目光一沉。

见他不再言语,桑染顺手拿起下一卷书,打开一看,书卷上的笔墨被墨迹晕开,有几分看不清了。

她便生了几分懒惰之心,对司暮雪道:“神医大人,这有些看不清了,可否略过……”

司暮雪抬眼过来,粗粗扫了一眼书卷,“不必,我说你写便是。”

桑染轻叹一口气:“是。”

司暮雪缓缓将书卷内容道来:“情蛊乃蛊中至阴,中蛊之人会爱上身怀母蛊之人,若对原本心爱之人动情,蛊虫则会入其血脉,现心如刀绞之兆,若有一日,蛊虫侵入心脉,任是神仙出手,也是无药可救。”

桑染抬起头,问道:“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司暮雪淡淡点头。

桑染又道:“神医大人可会制蛊?”

司暮雪点头,轻咳两声:“略知一二。”

桑染下意识的道:“那情蛊怎么解?”

司暮雪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这些东西太过阴邪,将有关巫蛊之术的卷分开,你去抄医术吧。”

桑染提了兴致,将这几日的不悦心情一扫而空,“神医大人,我对这些颇感兴趣,若是哪日闲暇,可否讲与本宫听?”

司暮雪看向她,淡淡道:“你还想听什么?”

桑染身子微俯,凑上前去,认真看他,“我还想听如何制蛊。”

司暮雪微微后退一步,“制蛊?”

桑染点点头,“是。”

司暮雪没好气的将书卷拍在桑染头上,“胡闹。”

桑染揉了揉脑袋,问道:“神医大人为何打我?”

司暮雪目光微垂,“你本心偏了,应当好生反省才是。”

桑染不解道:“本心偏了?”

司暮雪反问她:“若你有朝一日学会了制蛊,你会将其用在谁身上?”

桑染想了想,道:“若是蛊虫可控心,自是用来达成一些常理不能做之事。”

司暮雪目光深沉,“若稍有不慎,便会取人性命,你可知?”

桑染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世事无常,若真有那用蛊之日,想必定是逼不得已,结局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输了便是输了,而有些事,却不得不为。”

“例如?”司暮雪问道。

桑染缓缓道来:“我在东灵国的时候,常听见奸臣私相授受,霍乱朝纲,若蛊虫可控心,让其做个忠臣,效忠东灵国,又有何不可?”

“蛊虫只可控一时。”

“还有,我听闻边境常年苦战,若是将蛊虫用在敌方将领身上,让其听命而为,假施军令,那岂不……”

闻言,司暮雪眉头一皱,“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桑染道:“我常年跟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师父有时也会与我提及,时日一长,懂的自然就多了。”

司暮雪仔细打量着眼前方满及笄的少女,目光明亮,眉如山峦,巴掌大的小脸,肤白盛雪。

发间几束紫藤萝发饰低低垂下,如此温柔雅致的颜色,却无端在少女身上呈现出几分坚毅与执拗出来。

听闻她入西灵国和亲,便是为了西灵国出兵驰援东灵国,甚至她想学制蛊也是为了东灵国。

当年那场东灵国内乱,当真在她心中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象?

她又能否明白,东灵国大势已去,帝星暗淡,这泱泱大国,万千百姓,又怎能是她一人能护得住的?

见少女眼神清亮,满含期待,司暮雪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若是有时间,讲与你便是。”

桑染开心的笑了起来,“多谢神医大人!今日太阳落山似乎格外早呢,本宫便先回了。”

桑染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其实……”身后传来声音,桑染脚步一顿,微微回眸看着司暮雪,只听他道:“我并不厌恶你,你莫要妄自菲薄。”

桑染淡淡一笑:“多谢神医大人不厌恶本宫。”

司暮雪淡淡道:“快些走吧,时日晚了。”

桑染身影渐行渐远,司暮雪心中有几分不安稳,独自走向暮雪宫中所见的观星楼。

星轨转动,几番推算之间,只觉得星宫一片混沌,前路模糊不清。

不多时,夜色降临,星子隐现。

他细细观去,东南方帝星黯淡,当是国势不稳之兆。

那东南方,正是东灵国。

西北方,紫薇星光亮莹莹,正是兴起之兆。

紫薇星,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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