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缇衣人的现任指挥使叫沐离,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办事却颇具心机。

他是玄殿最不能得罪的几个人之一。

几乎每个官员都希望,能和他有个不错的关系。

但可惜,沐指挥的性子天生孤僻不合群,他既不参加应酬,又不跟其他人来往走动。

逢年过节送他礼物他倒是也收,可一见面,待人接物却还是一张爱答不理的脸孔。

……

衡鉴五年,夜,

玄殿,燕京,

太清殿。

玄琬撑着头,托着腮,坐在一旁发着呆。

玄煜翻看着一份笔录,渐渐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而沐离就侍立在御前,看上去无悲无喜——

实际上,他慌得一匹……

这时,

忽见玄煜的嘴唇动了动:“户部司马周铮?”

沐离闻声,点了点头。

又动了动:“御史中丞魏中文?”

沐离又点了点头。

玄煜不想看了,把笔录一推,头疼似的问:“你直接告诉朕吧,贪墨的一共有多少人?”

“京兆尹王惕,工部司马袁守亭,司农卿宋渭……呃,属下粗略统计了一下,截止到目前,共计有四十三个涉案的官员。”

“四十三个?!”听到了这个数字,玄煜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沐离则欠了欠身:“是。”

“贪墨了靖武卫将近一年的军饷?!”玄煜咬着牙,难以置信地又问。

“是……”沐离躬着的身子又矮了几分。

“主谋是谁?”

“呃,还在审。”他不敢说不知道。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招供,不过……属下发现周司马的灰色收入要比旁人多一些。”

“蛀虫!”玄煜震怒地骂,紧接着把笔往桌子上一砸。

沐离连忙跪下了一条腿,小声地劝:“陛下息怒……”

“还有你!自己说,是不是无能?!”

“是,属下失职,请陛下降罪。”沐离又跪下了一条腿,然后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

“起来!少来这套!”玄煜没好气地道。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就别干了!立马扒了这身皮给我滚蛋……去!仔仔细细地审,往死里审,用刑审!!!”

“诺。”

“滚!”

……

沐离走了,天子却还是余怒未消。这时候玄琬忽然凑了过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皇兄,你小心点,这个人很危险。”

没头没脑的,玄琬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诶?”玄煜正发着火,冷不丁的听她这么一说,不免感到了一阵纳闷:

“人家招你惹你了?”

“啧,你难道就没发现,他在跪拜你的时候很是不情不愿?”玄琬振振有词地道。

说完,便开始了胡说八道:

“相书上说,这种人肯定不甘久居人下,以后说不定……”

“行了行了,收!”玄煜打断了玄琬的话,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嗯?以后少出去和洛琰厮混,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不是!没有!别瞎说!”玄琬红着脸狡辩。

“你在说什么?什么洛琰?”

玄煜闻言,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冷冷地道了一句:

“装!”

……

沐离,字守析,玄殿的“靖国四杰”之一。

其父是已故的靖武将军沐之仪,老师是三军元帅白凤麟,颜王玄灵则是他的小师弟……

若论后台之强硬,在玄殿其他的青年军官里,鲜有人可同其比。

靖武二十九年,沐离二十一岁,蒙父荫,有幸成为了靖武卫里的一名青年将军。

在玄殿,世家子弟们参军,大都是为了镀金。参军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花天酒地——

不过这也得有个前提,那就是你不能离着白凤麟太近……

东疆没有驻军,而南疆的裴骜也是严得要命。于是乎西疆的骁武卫,便成了纨绔们的首选之地。

至于北固关那鬼地方……打死他们都不去。

沐离跟那帮纨绔们不同,别人不想去的地方他偏偏爱往前凑。他在北疆,和魔族作战了将近两年,期间屡屡建功。

靖武三十一年,魔族大举寇边。这一年的沐离,恰巧又被白凤麟任命为了前沿哨所的先锋将佐,统领八百名靖武铁骑。

魔军势汹,大概有三万余;敌众我寡,再加上援军又与魔王的先锋部队缠斗在了一起——

阵地危在旦夕。

困兽尚敢复斗,更何况是八百名装备精良的铁骑兵。可是兵力悬殊太大,再怎么防守,失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拼!”——洛尔罗尔

沐离好似让洛尔罗尔附了体,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了他的心头,很快便被其付诸于行动。

趁着雪夜,沐离一晚上发动了七次冲锋。

堂堂之阵被他给打的溃不成军。歼敌三千,自损五百,不仅如此,他还把敌人的辎重粮草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斩获报告上的漂亮数字吸引了武皇帝的注意,从此,玄起炎便对这个年轻人上了心。

北固关一战成名,不久,沐离就被武皇帝擢为了靖武将军。肩章上,多了三颗紫星星……

沐离打仗凶悍,却又推崇谋战,他是白凤麟最得意的学生,深得其真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们都说沐离领兵作战的风格,比白凤麟还要诡谲刁钻。

武皇帝很是器重他,白凤麟对他也很有好感。在玄殿的两位大佬的扶持下,渐渐的,沐离在军队里的威望也是一天天的水涨船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成为继白凤麟之后的下一任元帅。

但可惜……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生活还不是处处充满了意外——后来在北固关,沐离被魔族的流箭给射穿了膝盖。

从此,就落下了残疾……

瘸了一条腿,让他不得不离开骑兵部队。先是在鹰爵的推荐下,沐离去了震武卫里做了几年的教官。然后又被调回了京城,最后做了缇衣人的统领。

这一转眼,就是五年的时间。早些年的那个令人艳羡的青年军官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再见到他时,物是人非,而沐离也多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新的身份——

特务头子。

玄煜平日里接见他时都会给他递把椅子,一是因为依仗,二是因为沐离的那条腿,别说跪了,站久了都吃力。

……

“这样啊……”玄琬有些尴尬的笑笑。

玄煜白了她一眼,接着道:

“记住了,以后当着他的面,千万别说‘沐瘸子’之类的话,否则被打了我可不替你出头。”

“真的假的?”玄琬不信。

玄煜瞥了她一眼,而后幽幽地说:“不信你可以试试啊。”

“才不试。”玄煜摇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缺德。”

兄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怼着,怼着怼着天亮了……

太清殿外,

晨曦微明,雪后初晴,看样子,未来三到五天应该都是晴天。

街道上,有几个百姓在一边扫雪,一边聊天。还有几个两眼熬的通红的缇衣人在买早点——为了审那帮贪官污吏,他们几个一宿没合眼。

摊主看他们辛苦,说什么都不肯收钱,他们倒也没有矫情,拎着几样吃的,便晃晃悠悠地回诏狱去了。

缇衣人的诏狱设立于燕京城北,倚墙而建,戒备森严。里面关着的犯人非穷凶极恶即大奸大恶,一般的小偷小摸根本没有资格进去蹲着。

……

“你应该感到荣幸——”诏狱里,某间牢房,沐离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皮鞭扯的啪啪作响。

“哦?怎讲。”户部司马周铮道。铁锁锒铛加其身,四周还充斥着同僚们的惨叫。可奇怪的是,周铮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在任五年,沐离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犯。有死不认罪的,也有巧舌如簧的,但是像周铮这样面色如常的,他还是头一遭碰到。

“关你的这间牢房,用的是最好的青砖和石条,鹰爵设计的样式,颜王负责的督造。”沐离道。

周铮:“是吗?”

那是自然,否则怎么关的住你们这帮窃国大盗。

沐离心想,而后又道:

“打个商量,你告诉我幕后主使,我保你囫囵着出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铮笑,“什么幕后主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啧!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周铮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那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论你是在替谁做事。

沐离说完,便将鞭子递给了手下,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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