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对虞司颜来说,自接手李半月留下的露底锅后她所过的每一天都很糟糕,还不重样。

在内,小鱼稍微长大了些,认人外加怕生,恨不得变成一块胶布,贴她身上;在外,郑陌陌花样找死。

比如今天,郑陌陌势将找死二字贯彻到底。

早上她开了个短会。

“辉格那边有新的动静吗?”她问。

秘书拉开椅子,她落坐。

“商人计划举办一场抗议,向国会和白宫施压。”左慈汇报。

“我问你,罗雅尔那边有动静吗?”虞司颜把文件夹扔在会议桌上,纠正,“她为什么选在这时离开辉格?”

“官方说辞是去看病。”郑陌陌看向她。

“看病啊。”虞司颜有些许绝望。“嗯,挺好的,盯着点,她不落子,我们也不好拆招。”

从李半月手里交下来的这个锅居然真的没洗。

还是个煎过鸡蛋、滚过宽油的锅!

“哪个他?”郑陌陌扬扬眉,“他,还是她。”

“不好说。”虞司颜道。“暂时不确定。”她转头看郑陌陌,“如果我是她,她应该是打算用民众冲击商界,把所有的轻重工业收归联邦,但冲击过程中需要一个领/袖,一个标杆,我不清楚最后鹿死谁手,事情走到那一步,罗雅尔也未必是最后的赢家,她未必能掌控住局面,一旦全盘崩溃,她也是断头台的结局,所以她现在去了不列颠。但无论是她还是所谓的首领……我们都可能迎来实/体/战,代理人战争,除非……他们解体。”

她与郑陌陌视线相遇,一触即分,陌陌若有所思的点头。

此刻的虞司颜还认为郑陌陌还不是彻底的不可救药。

下一秒郑陌陌身体力行地坚证自己已签DONOTRESUSCITATE——在明知自己得了心梗随时随地会死于心律失常的情况下。

“哎呀,养老院也别养老了,这天天唱歌跳舞买车谈笑风生的,我瞧着都嫉妒,来来来,给孟馆长和华公使上上发条,紧紧弦。”郑陌陌无比激动,眼睛里写满了斗志昂扬,她兴奋的敲敲桌,“搞起来,师夷长技以制夷。”

“停。”虞司颜兜头一盆凉水泼上,冷冰冰地说道,“你这是找死。”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郑陌陌怼回来。“那对不住,历史上还有一句名言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我也对不住,我们的实力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前提是我们的对手是健全。”

“他们原本可以不健全,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局势,大家那根弦都绷得很紧,你再授人以柄,相当于给了他们一个重新团结一致对外的机会,我们的对手就从半身不遂变回了健全人!”

她们吵了起来。

乔薇百无聊赖下拿起手机。

半月谈给秦楚七音出了一期新专访。

记者:为什么您认为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普及法律意识,明确合法与非法的界限?

秦楚七音:很多民间认为约定俗成的风俗,实质上是违法的。为构建健全法律社会,必须将打击犯罪贯彻落实到底,法有明文规定即为违法行为,需要承担刑事责任,以往受多种因素所限,这方面的工作做的不到位,而现在若想保障民生民计,必须做到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乔薇觉得自己要人格分裂了。

这边底下小兵的小兵——秦楚七音在高谈阔论,那边虞郑两人的吵架措辞终于进化到顾主任手足无措,恨不得原地猝死。

“他们可以搅屎,我就不可以?”郑陌陌口吐芬芳,指着虞司颜。“凭什么?”

很显然,郑陌陌低估了农村孩子的口才。

虞司颜更绝,她不仅生动,还凭借白描手法将一假设场景叙述的栩栩如生。

“他们可以搅屎,因为他们只是在搅屎,我告诉你,你这是把屎按成饼,拍在他们脸上!”虞司颜当场就骂了回去。“你这已经不是搅屎的范畴了!”

“扯你妈的谈。”郑陌陌道,“我是煮了一锅,骗他们说这是蛋花汤!只要他们喝下去我就胜利了!”

“行,你捏成巧克力,说,这多像糖,来,吃掉它!”虞司颜骂,“你智障吗?就算人家瞎了,他们也会闻。只要本质不变,就存在风险!”

有那么一瞬,乔薇怀念李半月。

至少李半月从未把人工辅助下的揭竿而起冠上排/泄/物的名讳。

“乔姐,你看这……”顾主任要哭了。

“是听,不是看。”乔薇抬眼。

“乔姐,你听他们……”

“哦。”乔薇低眉,又不搭茬了。

最后虞司颜一锤定音,“郑陌陌,我告诉你,我仅任一副,而你是一正无数副,你要认清地位!这里还轮不得你放肆。”

“我哪里放肆了,你说说。”郑陌陌不依不饶。

“你还不够放肆,不够极端?”

“举个例子?我究竟怎么放肆极端了?”

“你还不够剑走偏锋?”

“我何时何地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具体到哪句话,我是剑走偏锋?”

“暂且观望,不做任何处理,散会。”虞司颜语气一变,恢复常态,不愧曾临一线指挥,当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对了小乔,小秦近来如何,还适应吗?你有关照过吗?”

乔薇报以沉默,视线还在手机屏。

“她前段时间去捐了两笔钱,是以两位早逝妹妹的名义捐的。”虞司颜看着和蔼可亲,“碰巧那个公益活动是清姿主办的,我就和小秦聊了两句,她说她家实际上是一窝八口,她,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其中三个妹妹都送养了,只有二妹找了回来,三妹和四妹不知所踪,家里老人上岁数了,体检查出来一个病灶,可能结果不太理想,要住院动个小手术,取病理,此刻良心不忍,叫小秦去代捐两笔钱,就当积善行德,。”

“嗯,好。”乔薇一向寡言。“可以。”说完就走。

虞司颜扬眉看左慈。“你猜她会怎么做?”

左慈试探道,“不患多寡而患不均?”

——自废一棋,即秦楚七音滚回家去带小孩?

“不好说,真的讲不好,心思过于深沉。”虞司颜一晒,“她才是最难对付的。”

郑陌陌在明,乔薇在暗。

郑陌陌所求所望既已摊牌——关起门,扛到底;而乔薇尚未出招。

前者只是与她意志不协,后者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就连她知道乔薇是秦楚七音妹妹的事还全靠乔薇主动暗示。

“那怎么办?”左慈想了很久,建议,“要不?”

“不,现在不能乱。”虞司颜说,“我们不是男人,我们坐在这里是备受质疑的,如果自己挠起来,天知道会被诋毁成什么样子,树要皮,人还要个脸面。”

万一真有个万一,郑陌陌是个现成的背锅者。

既然郑陌陌想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妨不成全?

她结束一个郁闷的清晨,进入抑郁的上午,随后开启焦虑的下午。

到傍晚回家,关雎造访。

“来就来吧,你还每次都不空手。”关雎给了她一个纸袋,里面有个精致的盒,虞司颜惯性使然,以为是送给小鱼的,就喊,“小鱼。来看你关阿姨给你买礼物了!”

“是送你的。”关雎有些局促。

“哦谢谢!”虞司颜刚把盒掏出来,就手急眼快的塞回去,“哇。”

好了个家伙,是豆豆鸟和小海豚。

“不是给你的玩具。”她把小鱼拎到一边,“是给妈妈的。”礼物原路退回,“这个真……用不着,我不玩这个啦。”

“你跟我说过,”关雎说话声很小,比蚊子大不了多少,“他不能让你快乐,你没有快乐过。”

“嗯。”虞司颜应了声。“你知道?来来来,讲一讲,脑子里有轰一声烟花散开吗?”

“不是,讨厌。”关雎拧着眉,“什么烟花不烟花的。”她低着脑袋,说了句话。

开始时虞司颜没听清,让关雎重复了遍。

现在她怀疑她听岔了,“啊?”

“不,他也不能让我快乐,那是假的快乐,我现在知道什么是真的快乐了。”关雎把脸藏起来,嘟囔了第三遍,“我也知道怎么让人快乐了,我能让你快乐。”

汉语之博大精深令虞司颜险些没听懂快乐这两个字。

“啊哦。”她沉默地看着关雎。

这令关雎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她的脸烧起来。

她以为虞司颜和郑陌陌大致是一类人,因而没料到虞司颜是这个反应。

“啊,那个什么,”静寂被虞司颜打破,“哎呀,我那个,”她揉揉自己的脸,假装自己因生疏而无措,“就,其实是我的原因,你别多想。”

她想让关雎滚出去。

关雎仿佛在菜市场货比三家,先看上李半月,被李云斑扔给郑陌陌,最后居然还有脸来找她。

这逻辑着实令她敬佩。

——但关雎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到她舍不得令其窘迫。

关雎笑起来,前仰后合的,“姐姐教你呀。”一张俏脸就这么凑到了面前。

“小朋友,我比你大很多。”虞司颜顺手捏了捏关雎。

她最终跟着关雎去了卧室。

历朝历代的皇帝绝不拒绝送上门的午餐,除非有个善妒的皇后。

她缺少这个前置条件,为了面子也得保持队形。

“过来。”关雎跳上了床。

虞司颜顺手打开灯,她解开扣子,“先警告你,我的肚子现在是西瓜皮。”

她的体质很迷。

小鱼出生时五斤多,和猫一样大,她刻意节食,肚子也很小,五月大都不显怀,但就是长妊娠纹。

关雎果然和所有男人一样惊愕。

她把灯关了,窸窸窣窣地系扣子。

系到一半关雎扑过来。

“你这里,怎么弄的?”关雎抚着她的肩,好奇问,“受伤?怎么还是对称的?”

“关节出了点问题。”虞司颜想把关雎的手扒拉下去,“我穿衣服啊喂,松手。”

“脱/掉。”关雎又坐回去,“你快点行不行,我晚上还得回去看孩子。”

“我有西瓜皮。”虞司颜又点灯。

“嗯……我也有。”关雎指指腰侧,“弄不掉,跑了好几趟美容院都没用,肚子跟开花了一样,不然我才不会哭,他傅清夏什么狗东西,值得我哭了一场又一场?”她缠上来,“会开心的。”

“唉,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虞司颜搂住她。

她们折腾了很久,从床头一路闹到床尾,她很开心,因为司颜确实是会,但她也很迷茫,因为她也会装,这是一项女孩无师自通的技能。

她想要真实的反应,百般手段使出,最后虞司颜直接叫停,借口说白天有事,要加班。

而明天——啊不,今天是周六。

关雎一贯是一个知趣的人,傅清夏在外边受了气回来会找她发火,一个女人的情绪不佳在她看来不是个事。

她起来穿衣。

她一离开床,虞司颜往她躺过的地方蜷了蜷,低下头枕着手臂,白皙的颈一弧,睡裙也不好好穿,胡乱一披,一翻身就挂在身侧。

“小虞姐姐。”这导致她又爬回去,推推虞司颜。

“啊?”虞司颜睁开眼睛,懒懒地说,嗓子有点哑,“怎么啦。”

“还要。”她拿脑袋蹭蹭人,撒娇。www.九九^九)xs(.co^m

“天啊。”虞司颜翻身仰躺。

她盯着天花板的灯。

明亮总能驱散黑暗。

因为阖上眼后,母亲那全非的面目分外明显。

仿佛在质问:

——为什么你救不了我?

——为什么我枉死、有罪者却多活了那么多年?

——为什么他们的良心永远不会遭到谴责?

——为什么错的永远是我、永远是受害者?

——为什么我生在此?

最后两问浮上心绪,让她遍体生寒。

——这件事没有评判的余地,任何一个沉默的人都有罪,这方土壤恃强凌弱,为什么你要去挽救所有的罪人?

——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不堪却仍在存续?

她亲吻关雎,又一次假装自己沉溺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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