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蛇谷 8

景珩拿起那管名为“御毒”的红玉笛,通体殷红如鸽子血,温润光滑,触之生凉,定是用极好的红玉雕镂而成。

无忧门的培优班曾请希音长老教授过音律,如清心曲、安魂曲、往生曲等,又如弹琴驱怪、吹箫避鬼等等。在以剑修为核心的无忧门,毒修小众,甚至上不得台面;音修也小众,但地位远远高于毒修,因其高雅,似不染世俗烟火,弹奏之人往往清雅出尘。

也正因其高雅,需要修炼者有一定的音律天赋,且此法术比练剑所耗时间和心力更久更多,故能学有所成者甚少。景珩自幼学歌,清冷的声音宛若断冰切雪,对音律知识信手拈来,常得人夸赞,跟着希音长老学习音修自然得心应手,琴笛箫埙,皆能演奏,已将希音长老所教学会十之七八。

陆砚见景珩吹奏出天籁之音,心中欢喜,便也对音律上心,很快就追了上来,常常和景珩坐在桃花林中,二人箫笛合奏,共笑春风。

这会儿景珩见了如此颖异独特的玉笛,不由得动了吹奏之心,想试试它的音。但显然这支玉笛是青袍老人的,青袍老人现在不知所踪,景珩也不好未经允许就吹别人的笛子。

他蹲下身,仔细去看石块上的文字,每看一行文字,他就心里头一惊。

原来这上面的文字记载的正是青袍老人的来历。

那青袍老人姓王名玄之,乃毒音同修高手,世间之毒无所不见无所不碰,世间之音无所不闻无所不会。听说万蛇谷毒蛇甚多,来者有去无回,他好胜心起,只身深入万蛇谷腹地,与群蛇恶斗月余,最终不慎被一条巨蟒吞食下肚,三年不死,在蛇蟒肚中日修月炼,终于参悟出笛音御毒物之法,以一支红色玉笛破肚而出,此后更是将万蛇谷的群蛇皆控制成自己的圈养动物。

然天不假年,在他欲离开万蛇谷时,突感大限将至。可惜可叹,他前半生功参造化,他不放在心上,然而这御毒物之术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若无人知晓无人继承,当真是浪费一生心血。

于是他以幻术变出一个假身坐在灵泉边,命陪伴多年的灵宠碧灵蛇守护玉笛和御毒术,等一个有缘人经过德行、方正、不贪三次考验,再将玉笛和御毒术传之。

景珩瞥了眼一直在旁边翘首以望的碧灵蛇小青,叹道:“原来王前辈早已死了,若仍在世,只怕当今世上没有几位高手可以比得上。”

景珩继续往下看,之后记录的正是可控制毒蛇毒蝎毒蜘蛛一类有剧毒动物的御毒术。对于喜欢毒术和音律的他来说,这不可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只是虽和王玄之前辈有缘,机遇如斯,但景珩已经是无忧门弟子,不该再学其他门路的法术,即便要学,也该先禀告师父清静道人,师父同意后方可,否则便有欺师辱门之嫌。

所以按照无忧门教规,即便机缘千载难逢,他也不该师从王玄之,但形格势禁之下,若不学御毒术,只怕没办法活着离开万蛇谷。

想到陆砚还昏迷不醒,想到无忧山上四十八位师弟们命在旦夕,他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保命为上,来日再向师父请罪。

景珩跪在地上磕三个头,虔诚感谢道:“王前辈,请安息,我定竭尽所能学会御毒术,不负您老人家的苦心。”

景珩再次读了一遍御毒术法诀,默记在心。

在正式修炼此术之前,他先出洞穴,去探望陆砚,发现碧灵蛇一直跟随。他回身道:“你是王前辈的灵宠,如今王前辈已经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你的去从便是自由的。”

碧灵蛇似乎听懂了景珩的话,摇摇头,仍旧不离不弃地跟着他。

景珩知其已通灵性,只当它对此地恋恋不舍,便由其跟从。他走到陆砚边上,收了泛着银光的不语剑,轻摇他的肩膀,唤两声师弟,陆砚依然未能睁眼,睡得不省人事。

景珩昨天见陆砚止了血,又吃了栾果,只当他不会有大碍,没想到竟然昏迷这么久,不禁担忧更甚,抱起陆砚走进洞穴深处的别有洞天。

灵泉温热,雾气袅绕,灵气充沛,必定对疗伤大有好处。

景珩先给陆砚喝了点自己的血,再琢磨给他脱衣服的事。陆砚伤口在胸膛,裤子可以不脱,上衣却必须脱。

虽说现在每天晚上景珩和陆砚都睡在一张床上,且陆砚会抱着景珩,但两人都始终隔着中衣,自长大成人后便再也没有袒|胸|露|乳地面对过彼此。

陆砚五岁以前,是景珩帮他洗澡;五岁以后,陆砚开始自己洗澡,不过那时候两人都还不懂事,一起坐在浴桶里洗澡也是有的,直到景珩发现自己发育了,便再也没有一同沐浴过。后来有一回他不小心撞见陆砚沐浴,发现这小屁孩也开始长身体了,吓得面红耳赤,急急转身跑了。

两人越长大越懂事,也越遵守无忧门的规训,出门见人必定正衣冠,因此两人没有再见过彼此的身体。饶是昨天景珩给陆砚的胸膛伤口上药,他也只是掀开了右边胸膛上的衣裳。

然而此时,要坐进灵泉充分疗愈,不脱掉上衣,焉能让泉水的灵气缓缓治愈伤口?

景珩咬了下牙,慢慢帮陆砚脱掉外袍袜子,再给他脱掉上衣,露出莹白光滑的上半身。陆砚年纪不过十七,正是少年人青春劲瘦身材,不过他习武多年,早练就宽肩窄腰,后背的肌肉线条很是清晰流畅。

他又挺拔如松,这一身腱子肉极其好看,令人赏心悦目。

景珩明知此时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两眼。他将陆砚抱进温热的灵泉,稳稳地放下,让泉水淹到他的脖子。

雾气冉冉,泉水荡漾,陆砚的剑眉、侧脸、下巴上难免挂了颗颗水滴,然而他的双目紧闭,对周遭不闻不问,如不染世俗的得道高僧。

景珩坐在陆砚对面,目光往下,隐约可见他的裤子沾了水,紧紧贴在双腿上,显出好看的肌肉线条和某个部位明显的轮廓来。

景珩惊觉自己生了妄念,忙闭眼念净心神咒:“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安宁下来后,他睁眼抬眸,目光落在陆砚被水雾熏得微红的脸上。

景珩伸出双手,和陆砚双掌相对,渡灵力过去,引导他吸收泉水灵气。如斯大半个时辰,景珩才撤了双掌。往常总是陆砚帮他引导灵力,今日这般却是头一回。

他心里不禁冒出点点欢喜,能为心上人做点事,总是开心雀跃的。

他灵力低微,陆砚灵力高深,以弱助强,原本很容易受伤,但这回景珩并未觉得灵力有任何阻滞之处,反倒轻易得很。想来都是灵泉妙处,不仅对陆砚的伤有效,对景珩的修为也有所助益。

安置好陆砚后,景珩就开始修炼御毒术,先练内功。他依照石头上刻着的口诀,导引体内灵力。御毒术是通过音乐操控有毒的动物,和景珩先前学得弹琴驱怪、吹箫避鬼之类有相通之处,因此这内功倒也不难练。

半日过去,景珩便已将御毒术的内功初步练成。

同时肚子也饿得呱呱叫,他巡视一圈灵泉周围,花花草草虽多,却未发现有任何可以吃的食物。这时,碧灵蛇玲珑脑袋上顶着一个极丑的果子,朝他游了过来。

这个果子不是如苹果李子之类的圆形,也不是如香蕉胡瓜之类的长形,而是像人的舌头,红彤彤的,上面有一道道黑色斑纹,在末尾还有两个小果球,如肉瘤一般。

景珩从未见过这么丑的果子,但碧灵蛇盛情难却,也只好放进嘴里,登时苦得他面露痛苦,险些要吐出来,碧灵蛇却在一旁发出丝丝之音,似乎很是高兴。

景珩勉强吞下去,却立刻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丹田处有一股旺盛的灵力滋生出来。难道这颗难看又难吃的果子是比栾果还要难得的灵果?

景珩立马坐下,安静形神,摒除杂念,凝心导引体内灵力通达奇经八脉,两个时辰后,果然精华内敛,涵养自生,将那股灵力悉数化为己用。

此后两三日,碧灵蛇共送了五颗丑果来,景珩便以此为食,倒也不感到饥饿,且其带来的灵力增强是前所未有的,景珩愈修炼愈觉丹田处灵力蓬勃,有种要突破炼气期的感觉。

在这个修仙世界,修炼等级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飞升,每个等级又分别有前中后三期。景珩从四岁拜入无忧门修行至今,七八年都卡在炼气期后期,未能突破。

无忧门年轻一辈弟子中以进入元婴期初期的陆砚遥遥领先,其他进入觅玄阁培优班的弟子或在筑基期中后期,或在金丹前中期。

若景珩真能在万蛇谷突破炼气期,自然是喜事一桩。

这日,景珩给陆砚喂完血,继续以玉笛练习吹奏御毒术之乐。吹奏不难,难的是如何用音乐传递操纵之术,这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且要人笛合一,人音合一。对景珩来说,还需要修炼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做到。

碧灵蛇又送来一颗丑果,景珩吃下后,照旧引导体内这股灵力,骤然产生一种恍恍惚惚、杳杳冥冥的感觉,仿佛身子和灵魂同时进入虚空,从十根手指以至全身,周身酥绵畅快,身自挺直,心自清静。这正是要进入筑基期的前兆,在这关键时候,万万不能被打扰,否则容易走火入魔。

偏偏这时候地动山摇,景珩被从虚空世界震醒回来,顿觉五脏六腑如被鹰爪揪了一把,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元气大伤。这被一打断,只怕此生都难再突破炼气期。

景珩不禁有些气恼,但又无暇悲伤,得立刻背陆砚出去,否则地震震得山塌,两人都会命绝于此。

忽地,地震停止。

又一会儿,地又剧烈震了一下。景珩听到外面传来猛烈的撞击声“哐哐哐”,原来不是地震,而是那三条恶蛇怪等得不耐烦,开始以巨大身躯撞击洞口。

景珩勉力支撑,抓起君兮剑和红玉笛,冲了出来,果然看见鸣蛇、钩蛇、树蛇三条蛇怪尽释前嫌,齐心协力地猛撞洞口,大有要碾碎洞穴的汹汹架势。

景珩原先就赢不过这三头蛇怪中的任何一头,何况现在又在突破境界时受了伤,五内俱疼,凭借君兮剑更是不可能擒杀三条蛇。

他索性立定在三条蛇怪的巨头之前,直接将红玉笛横在嘴边,撮口而呼,吹奏御毒术之乐。

那三条蛇怪听到曲乐,纷纷偃旗息鼓,停了巨身撞击之动作,齐齐抬头张望,目光锁定在景珩的红玉笛上,流露出复杂晦暗的神色,似乎惊讶,似乎害怕,又似乎恼怒。

但很快三条蛇怪重整旗鼓,再次发起猛攻,比先前更加彪悍激烈,如要毁天灭地。

景珩意识到,自己的御毒术之乐远远不如王玄之前辈,尚没有达到可以操纵毒物的效果。而三条蛇怪听到这首曲子,忽忆起从前被王前辈操纵的岁月,恼羞成怒,变得异常凶悍。

照它们这么撞击下去,山洞迟早坍塌。

没想到还是落得这个结局!景珩又急又痛,感觉喉间一股血腥味,“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红血液。

师弟,师弟,哪怕是死,也要和师弟在一块。

景珩想回到灵泉。

倏地,三道极强极猛的银光闪过,如天雷轰轰落下,一道银光刺进鸣蛇嘴里,另外两道银光分别落在钩蛇和树蛇脖子上,三条蛇铮地后退三尺,剧痛不已,悲鸣震天;又三道更加剽悍汹汹的银光紧跟而上,三条怪蛇竟然毫无抵抗之力,再次中招,浓浓献血如瀑布般喷涌而出;又三道如剑银光逼上,三条怪蛇登时委顿在地,竟就此没了气息,霎时间血染苍山。

景珩体力难支,摇摇欲坠,见状大惊,正要回头瞧去,却感觉有一双宽厚的大手从背后稳稳扶住了他的腰,那人轻声道:“师哥。”

景珩如释重负一笑,是师弟是师弟,他醒了!

景珩身子再撑不住,往后靠去,顿觉温暖如春,不再害怕,只是却发现陆砚还光着上半身,裤子也湿漉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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