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五月底

五月底的天,空气有些炎热了。

霍旭友热燥燥地回到学校时,尚不到6点,此时太阳还高挂在天边。离开学校才三四天的样子,他感到自己倒像一个陌生人了,看什么都新鲜。他提着沉重的帆布袋子,走起路来肩膀有些斜,经过的学友都会投来一束异样的眼光,先是看他,然后再看他手里提着的袋子。从他们的眼神里,他猜到这些人肯定在猜他袋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快到宿舍楼的时候,老远看到顾世忠、哲格任、靳建宇三人双手插着口袋,悠闲地走来。他马上停住了,想等这三人帮着提袋子。

靳建宇首先看到了霍旭友,朝二人嘘了一下,说:“看,这鸟人回来了。”

顾世忠和哲格任抬头一看,也注意到了霍旭友。

哲格任说:“看见了吧,这小子肯定看到咱仨了,还有个包,肯定要我们帮他提包。”

顾世忠一笑:“咱装没看到他,拐个弯,不跟他碰面,看他何反应。”说完,三个人向左拐弯,走向旁边的樱花园。

霍旭友以为三个人没看到他,扯开嗓子喊:“喂,你仨,我回来了,过来下。”

三个人没回应。

霍旭友从他们扭头的动作上,已明显的看出他们三个是故意装作没看到他,心想,这仨小子干嘛躲着我,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便又提高了嗓门喊:“你仨,过来,听到没有,我带了好吃的。”

先是哲格任向他投来一束戏谑的眼光,随后霍旭友听到他们三个发出一阵哈哈的笑声,转身朝他走来。及近了,哲格任道:“回来就回来呗,咋呼个**,老远就看见你了。”说完,将一只手从他那肥硕的军裤口袋里拔出来,去提霍旭友的包,提了一下,自语道:“吆喝,还挺沉呢。”

靳建宇问:“里面有么?”

霍旭友神秘兮兮地说:“好吃的,回宿舍打开看就知道了。”又问:“你们三个干么去?”

顾世忠说:“下馆子去,秃子请客,你这小子有口福,早不来晚不来。”

霍旭友狡黠地笑了下:“我一天多都没吃饭了,还真有些饿。”

哲格任说:“给你加个菜。”

霍旭友接着说:“先把包放回宿舍去吧,提着吃饭怪沉的。”

靳建宇:“把包给我,我送回去,你歇一下。”等他再回来,手里提了一袋花生米,是从霍旭友包里拿出来的,他说让饭馆里的老板给炒一下吃。

几个人吃饭的地方还是校门口的“太阳红小炒”,跟老板忒熟了,老板都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菜,只要有哲格任在场,老板从来不拿上菜谱让他们点菜,很利落的整完几个菜,外加他家的小烧随便喝,每次结账二三十元。因了这个缘故,哲格任都不好意思再去其他饭馆吃饭。

当他们几个晃晃悠悠走进饭馆的时候,老板只抬头看了下,甚至没有跟他们打声招呼。几个人寻了一张桌子坐下,甫一落座,顾世忠小声地问霍旭友:“怎么样,还顺利不?”

霍旭友瞅了瞅四周,说:“再说吧。”

顾世忠明白他不方便说话,也没再问。只说:“这两天有个消息,我们分配的单位好像都已经落实了。”

霍旭友“哦”了一声,马上皱了眉,舒了口气,自语道:“那我这趟白跑了。”他眼神有些失落。接着问:“消息来源可靠?”

顾世忠没直接回答,说:“你跑得值,不是给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嘛。”

靳建宇听到了他俩的对话,乐道:“我始终相信,国家哪能不管我们呢?再说了,全国才有多少大学生,我们是天之骄子,国家的发展还要靠我们呢,我们才是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国家不能不需要我们这些接班人吧?有太多的岗位需要我们去做贡献呢。”

顾世忠讽道:“数你奶个毬着急,数你悲观,现在调子唱得比谁都高,你知道了?你去哪儿工作?。”

靳建宇一下又像没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拉长声音说:“也是啊!”接着道:“我这人经不住空穴来风,容易激动,从来都是把没谱的事儿当成有谱的来对待,毕竟现在还是两手空空嘛,空悲切,白了少年头。”

哲格任正在抽烟,刚好把一支烟抽完,一手捻灭烟蒂,有些不耐烦地说:“我说过多少次了,这事应当这么看,国家给个工作呢,就去干,不给呢,就自己干,天无绝人之路,犯不着为这事影响喝酒,上次喝酒喝的就不自在,我挺讨厌的哈。”

顾世忠扫了一眼他们,以大哥的口吻说:“秃子说的对,该来的都会来,相信党,相信学校,不再说这个话题。”

酒馆老板端了几个菜上来,又提上来一大壶东北小烧,几个人分别倒了一杯,热闹的气氛很快融入到推杯换盏之中去。

酒是混世的魔王,让人癫疯让人狂,在酒的刺激下,直到喝酒结束,他们几个除了聊聊女同学、拉拉鬼神外,没有一个人再提工作的事。酒喝得多,也尽兴,几乎有要醉的意思。烘托着气氛的,不排除顾世忠那个消息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个年龄阶段的年轻人,已经学会了控制个人的情绪,毕竟他们目前的生活都还是单纯的,还没正式迈进社会这个大染缸去。

第二天下午,霍旭友谁也没叫,一个人去了在教学楼六楼的院毕业生分配办公室,简称为毕分办。他找到了李晓老师,彼此都认识,几句寒暄后,霍旭友问:“李老师,今年的分配定了吗?如果没定,我再自己想想办法。”他想套一下李晓,他想了好久,觉得只有这样问才能逼迫李晓必须做一个回答,甭管哪种回答,回答的结果都是确定的,要么定了,要么没定,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吧。假若让他想办法,那就相当于说了没定。

李晓看着他笑了笑:“怎么,等不及了?”

“嗯。”霍旭友便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再说多了,李晓会顺着竿子往上爬。不再主动多说一个字,李晓当然不会沉默下去,毕竟他是老师,需要给学生一个答复,一答复,便是相对确定的答案了。

李晓果真说话了,她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有自己更心仪的地方,完全可以自己想办法啊,现在还来得及。”

霍旭友蒯了蒯头皮,故作不好意思地问道:“到底定没定?”其实他已经从李晓的话里得到了明确的消息,他是这样理解的:如果你自己没有更心仪的地方,那这事就已经定下了。他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一句,无非是找话说罢了,更想确定一下。

李晓站起来说:“没事了。”说完,离开椅子往外走,不再给霍旭友任何搭话的机会。

霍旭友心下暗喜,笑容便从脸上显现出来,他相信了顾世忠的消息是对的。只要能分配工作单位,大学四年就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学院是部里直属院校,历年看,学生的分配单位都是不错的。他小跑着下楼回教室,半路上碰到同学陈惠。陈惠带了一副白口罩,好像感冒的样子。口罩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半的鼻子。霍旭友老远就看到了她,眼角偷偷的扫了好几次,及近了,才装看到,有些羞涩,朝陈惠笑了笑,想一闪而过。谁知陈惠站住了,还喊了他:“喂,你站住,这几天怎么没见你。”

霍旭友听此,有些受宠若惊,脸上觉得发烫,他相信自己的脸变红了。因为陈惠的漂亮,她是被班里男生卧谈最多的女性之一,颇得他们的青睐,没少被男生们意淫过。有几个胆壮的男生曾经对她蠢蠢欲动,殷勤现了也不少,可总是没传出她的任何绯闻。于是,有一些男同学便说这个小女人是性冷淡、冷美人。当然真冷假冷谁也没有体验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吧。出于对美女共同的欣赏和占有欲,霍旭友心里也打过陈惠的主意,但从没表示过,他知道凭自己这个老鼠胆量,也就隔皮猜瓜的想想她而已。平时双方印象也不坏,也没多少话,彼此对对方无求无欲的样子,也就是个普通同学,双方平静得如一潭春水。现在陈惠主动打招呼,他居然惊慌的不知所以了。呆了一阵,才腆着笑说道:“回老家了一趟。”

“去找工作了?顾世忠说的。”陈惠一句话把顾世忠卖了。

霍旭友忙说:“别听他胡说,他经常没实话,老家有点事,我只是回去看了看。”他在想是顾世忠主动告诉她的?还是她主动问的顾世忠?

陈惠笑笑,还是问道:“结果怎么样?”

“工作……这个……还用我们自己找吗?应当……应当都有了吧!”霍旭友摸了摸后脑勺子,结结巴巴的说。他想把顾世忠说过的话和自己刚才见到陈晓的事说与陈惠听,想了想又不妥,只好模棱两可的回了话,让人难以捉摸。

陈惠摇了摇头,说:“你有消息?”

这个时候,他俩已经倚在走廊的栏杆上,而且靠得很近,几乎是衣服碰衣服的样子。霍旭友想移动下身子退一步,拉开点两个人的距离,但腿不听使唤。

经过头脑短暂的再次分析,他认定顾世忠的消息应当是确定的,尤其刚才经历的李晓一幕,他便非常肯定的点了下头,说:“应该没错。”

陈惠笑了下,说:“我觉得也应当没问题,应当不会重复上届的事。”

霍旭友浑身燥热,他害怕被其他人看见引起误会,想走,这次能够迈动脚步了,一脚抬起来还没迈出,听陈惠叫他的名字:“霍旭友,晚上一块儿吃个饭吧。”

霍旭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这话确实是从陈惠嘴里吐出来的,话还没砸到地上,他忙不迭的把话接住:“好,好,我请你,我请你。”再看陈惠,两只眸子闪着熠熠光芒,柔情似水,深邃地见不到底。

该是陈惠移动脚步了,她朝他一笑,很轻松地往前走去,是蹦着走的。蹦了几步,又回了头,说:“大门口。”她举手做了个“六”的动作。

霍旭友马上举手回了个“六”的手势,彼此心照不宣,六点大门口见。他难抑激动的心情,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根本没点思想准备呢!他立着纹丝未动,见陈惠的双臀在牛仔裤的衬托下,翘得很高,摇摇摆摆,像在挑逗,像在召唤,还像在暗示……陈惠虽然不见了,但她留下了香水的味道,他闻着像花露水,却比花露水清淡,浸人心脾,清新舒爽,让人想入非非……

他忽然想到袁枚的一首诗,“来龙去脉绝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太突兀了。他觉得这次与陈惠既是偶遇,也是奇遇,四年了,还从未与她如此的衣贴心的近距离接触过,往常的接触无非是有几次向她讨要点细粮票,他帮她打过几次饭、提过几次水而已。

回到宿舍,霍旭友想跟顾世忠分享陈惠的邀请,听听他的意见,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话到嘴边了好多次,又憋回去好多次,来来回回,最终还是便秘般的憋住了。在没有确定陈惠的心思前,他还不想招摇这点突如其来的甜蜜,他害怕逮不住狐狸反惹身骚,谁知道陈惠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同顾世忠没什么可谈的,他便去了洗漱间,顺带拿了张民的“高级”洗发膏。张民很注意梳妆打扮,他买的肥皂、洗发膏之类的总比他们买的要贵一些,味道也好闻一些。

霍旭友洗澡的时间是平时的三倍,浪费了太多的水,张民的洗发膏他用了三次。直到他感觉双手够得着的地方再也搓不出泥了,才心满意足的回宿舍穿了衣服,当然是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而且把头发仔细的梳了又梳。他干脆用靳建宇的刮胡刀把唇上的小胡子剃掉了,他第一次剃胡子,原来都是拿把剪刀铰。胡子本来不多,剃须刀剃得又干净,他对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到很满意,感觉脸更白了、更润了,甚至更俊朗了。

顾世忠盯了他好几次,问:“你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去,洗了个澡。”他还是不想告诉顾世忠。

顾世忠“靠”了一声,道:“天天洗澡,这次洗的反常。”扭头继续看书。

时间尚早。霍旭友梳妆打扮完毕,生怕再弄乱了衣服、头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在宿舍里晃荡,心思难定,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那叫一个焦躁不安。又不时的抬手腕子看手表,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气得顾世忠喊了他一嗓子:“滚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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