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者×求道者

片刻后,巷口,还是修罗,还是那群修罗混混,但如果不久前看到他们进去的路人在这儿的话,就能发现气氛的巨大变化。

“大哥,您缺钱花,我给您凑就是了,何必赶尽杀绝啊。”刚刚讲着普通话的混混低声哀鸣,他脸上一片青一片紫,走路一瘸一拐的,其他几个混混也都佝偻着腰,低声下气的,尤其是那个戴着金链子的刀疤脸,整张脸都肿了一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带路。”修罗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要刻意把力量压制到打不死人的程度也是很累的,他身上又没有港币,只好找这些“乐于助人”的闲人们救济救济了。

至于为什么要找他们大哥,有句话说的好,好人做到底嘛。

……

夜色下,一处有些偏僻的独栋6层居民楼顶楼还亮着光,不时传来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和扑克牌拍击的脆响。

楼下,修罗站在几个战战兢兢的混混身前,问道:“就是这儿?”

说普通话的混混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站出来硬着头皮道:“是,是的,就这儿了。”

修罗笑了笑,说道:“你们等一会,我跟你们大哥商量商量。”

接着修罗脚下一踏,便钻入居民楼,“什么人!?”,“砰咚”,“啊!别,别过来!”……楼下的几个混混看着下面的楼层几乎是以爬楼梯的速度亮起灯光,并且接连传出怒吼声,但很快就成为了哀嚎声的一部分,砍刀与钢棍的金属交击声,啤酒瓶碎裂声,拳头与肉体碰撞的闷响汇成河流,从几个混混拔凉拔凉的心中缓缓流过。

“大哥他,这次后会不会把我们赛水泥罐里沉海啊?”一个混混担忧地说道。

“还大哥,这次后,大哥估计就无了。”说普通话的混混随意道。

“好了,都上来吧。”就在混混们麻木地看戏时,修罗从顶楼冒出头来,对几个混混喊道。

几个混混硬着头皮走进了居民楼,小心翼翼地穿过一路躺着呻吟的喽啰烂仔和碎玻璃渣,来到了大哥在的顶层,一间布置的还算干净舒适的房间里,修罗坐在一把人造革老板椅上,脚下踩着椅子原主人的脸。

“条子里出了你这号怪物,老子认栽,但士可杀不可辱,想要货就把脚给老子松开!!”往日威风八面的大哥此时半张脸却与地板印在了一起,几乎是从喉咙深处低吼道。

几个混混见此,皆是低下头不敢出声,修罗笑着道:“跟你们大哥解释吧。”

几个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普通话混混灵机一动,把脸已经肿成猪头的刀疤脸踹了出来,道:“这位……豪杰就是被疤哥带来的,想借宿一晚。”

地上的大哥久久沉默,忽然低声下气对修罗道:“我房间给您住,今天的事,能别传出去吗?”

半小时后。

修罗躺在软垫床上,看着贴着墙的电视机上的画面,“最近,一名连环杀人犯在港岛出现,四名被害者没有直接联系,共同特点是皆为武术界名流,并在各自的领域都曾是第一高手,而他们却都被自己所擅长的武术杀死,现场都有一枚犯人留下的金属燕子……”

“呵,一个人的武林啊。”修罗这才知道了这个世界是电影《一个人的武林》背景世界,那么修罗的目标就很明显了:夏侯武和封于修的灵魂格斗经验。

……

一天后。

“嘭嘭嘭”,公路上,一辆卡车前,两个人影面对着面,一个面目粗糙普通,指节上却是厚厚的拳茧,一个平头中年,脸若刀削,面带冷意。

两人抱着拳,几乎是拳拳相碰,但两个武者都没有出手,只是极平静地揣摩观察着对方。

瞬间,不知是谁先出了手,两人瞬间开始拳脚相加,拳腿攻拆快如幻影,只几息时间,便拉开距离。

脸庞粗糙的武人留着乱发,眼中满是狂意,死死盯着那连拳茧都消去,明显长期未曾出手的中年武者。

那中年平头武者不再说话,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糙脸武人,也就是封于修,笑着变幻着拳架,似拳似掌,似爪似锥,已经为天下第一疯魔的武痴挥舞着双臂,冲向夏侯武。

两人一个逼,一退,封于修呼喝着猛攻,夏侯武却只是边稍稍招架边向卡车头退去。

封于修几番欲踢夏侯武小腿,却因后者的不断后退而找不到机会,他干脆左腿斧踢,抡出一道高位弧线,不意外的被夏侯武后撤躲开,但封于修却毫无停滞地左脚点地,右腿接上二连踹,让夏侯武格挡的小臂一颤,眼神更加凝重。

封于修露出了嚣狂的笑容,右手握拳,左手后备,冲夏侯武喊道:“过瘾!”

接着,封于修身形晃动,身随步移,双手握掌,作擒拿状,如同苍龙戏珠般绕着中心一处打着擒拿掌法。

接着,封于修却是两步跳起,一记飞蹬单腿踹向夏侯武头部,被后者闪开,于是便踹在了卡车头上,发出闷响。

一记未中,封于修还未落地便对夏侯武展开连环攻势,双手如爪连连挥抓,但夏侯武仍以防为主,几招后封于修迅速换拳,对着夏侯武连环出拳,后者掌挡肩抵,矮身躲过一拳便开始反击。

封于修拆掉夏侯武两招,怪叫着一击重拳挥向夏侯武,后者及时以肘挡住,转下盘腿攻。

两人膝顶腿闪,马上由膝至小腿,身位再次拉开到放拳远击的距离,夏侯武一脚勾踢,被封于修跳起闪开,后者顺势接回直拳猛击。

“砰!”铝合金卡车头当即印出一个清晰的拳印,封于修连续三拳,留下三道拳印,却没能命中夏侯武。

夏侯武却是趁机拿住封于修右肩,贴身侧颈肘击,逼封于修低头闪躲,但夏侯武却毫不留情地接上一记下坠肘击。

被这一击结结实实击中后背,封于修几近欲跪,但这一瞬间,他面露痛苦狠色,以手撑地咬着牙,惊人的腿力后翻起空,侧身一腿反劈向夏侯武,面对封于修苦练多年的重腿,夏侯武双掌抵挡,却仍显吃力。

但夏侯武还是挡住了,他迅速接上一击小幅短踢,再次击中封于修支持着身体的左腿,后者痛哼一声,却是灵活地后翻躲开了夏侯武的后续扫腿。

夏侯武继续上前以高位踢攻刚刚落地的封于修头部,封于修后仰铁板桥闪开,左手撑地,双脚当空收起,然后如炮弹般轰向夏侯武。

夏侯武还是双掌架住,封于修却一记勾踢将其踢倒,失去重心的两人在地上迅速翻滚起身,封于修先起,以擒拿连环抓向夏侯武小腿,使后者不得不后退闪避,但夏侯武还是让封于修抓住了一臂,进而擒住肩膀。

封于修一爪挥空,下一爪却直直在夏侯武脸上划出五道抓痕,后者与封于修展开擒拿对抗,而夏侯武明显比擒拿王功力深厚,竟是站了上风。

夏侯武以擒拿克擒拿,钳制着封于修的双臂,力发于腿,经腰至肩背,终归双臂,全身使力,直接将封于修抡起,两人的手臂即使在空中也死死地缠着,没有松开。

但封于修却是背落地,尽管他双腿架马,没有后背着地,却仍受了强大的冲击力,封于修架马以后仰之姿与夏侯武角力,当然不敌,夏侯武趁机空出一手,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封于修胸口。

封于修顿时面露痛苦之色,牙关紧咬,却被他强行忍住,两人开始了更加凶险的贴身扭打。

夏侯武再次站了上风,一脚蹬在封于修腹部,接着一记膝撞顶在封于修脸上,使后者捂着脸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一辆载着一车竹子的卡车驶来,司机由于看收音机被吸引了注意力,没及时看到前方停着的卡车,当司机抬头发现时惊叫一声,迅速转动方向盘改道,却正遇到了被夏侯武一个高位踢击中侧脸飞出,摔倒在地的封于修。

以拳抵地,口鼻出血的封于修看着急刹车驶来的卡车灯光下呆滞了瞬间,夏侯武却抓起封于修双腿,将他救回,两人贴在两辆卡车间隙中,夏侯武冲封于修吼道:“没打完!”

接着,急刹车的卡车上的竹子纷纷滑落。

两千米外,目光如鹰的修罗看着捡起长竹棍开始兵器斗的两人咧嘴一笑,“终于找到了。”,他随手唤出念兽,骑上,开始猎杀。

……

马路上,封于修、夏侯武两人还在以长棍对打,但封于修已经逐渐落入颓势,他对夏侯武造成的伤害并不重,但夏侯武对他的几次攻击却都落在了实处,两人在棍战中转战到绿另一侧车来车往的马路,鸣笛声接连响起,环境的紧张使战况愈发白热化。

夏侯武的长棍先是在路灯上被打断,封于修的竹棍也在两人的拉扯互殴中被拆成数截,没了兵器,夏侯武又抓住机会,一脚踢在封于修腰侧,接连几拳几脚皆中,最后双掌拍在封于修太阳穴上,封于修顿时眼前天旋地转,夏侯武握着杀拳,中指突出,指骨指节直直撞在封于修下颚,将其打倒。

夏侯武还未满足,拎着封于修胸膛,将其背着地,摔在马路上,接着他压着封于修,乱拳挥出,冰雹般砸在难以招架的封于修身上,最后夏侯武面露恨色,一记重拳挥出,狠狠砸在封于修脑门上,接着还不解气,又是一脚踢出,把虾米般蜷缩着的封于修踢出一米多远。

夏侯武恨恨地看着封于修,但看到后者狼狈起身,举起双手防御的架势,夏侯武心中某根名为软弱的心弦却又被触动了。

夏侯武举拳,咬牙看着封于修,封于修却喊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才是我真正期待的夏侯武!”

夏侯武咬着唇,眼中却流露出了挣扎之色,“来!杀了我,你就赢了!”封于修疯魔般地对夏侯武求死道。

夏侯武却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眼前自己手上师妹绑的绳圈,“希望这绳,以后,可以约束你的拳头。”师妹的话语却是在此刻的夏侯武心中响起。

但夏侯武转头一看,封于修却呆呆地看着他身后的天空,顿时,一股无名怒火在夏侯武心头再次燃起,“你这混蛋,我……”,“嘭!”,一只从天而降的手掌却直接将夏侯武的脑袋拍进了胸腔,夏侯武的头骨在半路就因为承受不了那筋肉虬结的手掌掌力而爆碎开,红白之物与破碎的骨渣溅了封于修一脸。

把手从夏侯武爆裂的胸腔中抽出,感受着夏侯武灵魂中涌出的本能般的精湛武艺,修罗看着眼前眼神呆滞,瘫坐在地的封于修,面色平静,淡淡道:“还有什么遗言吗?”。

闻言,封于修视线在修罗身上缓缓扫过,看着修罗淡漠的表情,本来疯狂的眼中似有什么熄灭已久的东西死灰复燃。

他艰难地把那条因先天残疾而短上一截的腿挪到身下,与另一条并拢,正对修罗,跪下了。

在修罗颇为意外的目光中,封于修双臂贴地,缓缓俯下身体,弯曲脊梁,额头猛地磕在修罗脚下的柏油马路上。

封于修浑身痉挛般的颤抖着,像是被刀刃捅入气管般哽咽,断断续续的,从沙哑的喉咙深处挤出一句带着方言口音的话:“请,告诉我,武道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

修罗瞬间愣住了,他原先预想的“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没有,“晚辈封于修,讨教了”也没有,甚至是他认为最可能的,直接向他出手的局面也没有出现,这个练武练到疯魔的人物,死前竟是如此卑微地向他求教一个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问题。

修罗,作为一个在生存线上挣扎了19年的人,无法理解。

迎着修罗有些愕然的目光,封于修抬起头,那张日日夜夜被海盐研磨腌臜的脸,已经因伤势不堪入目,还带着疯狂凶戾之色的脸上,却露出了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着的,患癌症无药可救,更无钱可救的妻子时,都没有露出一毫半分的——哀恸之色。

两行浊泪,从干涸了多年的泪腺只淌下,与封于修脸上的、额前的鲜血汇成一股,饱含鲜血、汗水、泪水的苦涩殷红水珠从封于修脸颊流下,在坚硬的地面摔碎。

一辆客车驶过,遮住了路灯的灯光,短暂的黑暗后,封于修涕泪鲜血纵横流淌的丑脸,在再次出现的灯光下,竟显出几分虔诚,甚至是圣洁的观感。

“置身那个境界,看到的,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封于修如祈求,似忏悔般向面前茫然无措的修罗问道。

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上,两人陷入了沉默,一个是将死之人,一个是他的行刑者;一个是随波逐流的求生者,一个是可悲可笑可恨的求道者。

此刻,修罗前所未有地感到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那个境界,”,修罗终于缓缓开口,他的眼神迷离着,如吟唱一首赞歌般以轻缓的声调说道:“天上地下,无物不可破;万千世界,无处不可去;生老病死,无一不可免;无拘亦无束,无所困,亦无所缚!心所欲,念所及,念头通达处,即成所愿之景。”

修罗顿了顿,看着眼中向外之情溢于言表的封于修,继续道:“其名为:大自在境。”

听完了修罗漏洞百出的无稽之谈,封于修却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露出了太阳花般灿烂,孩童般纯粹的笑容。

“多谢。”

封于修死了。

修罗缓缓收回按在封于修眉心的手,一颗闪耀着纯粹红光的灵魂,被他取出。

看着这份灵魂融入体内,修罗却忽然发现地上滴落了数滴晶莹水珠,他后知后觉地拂过脸颊,抹去泪水,看着封于修安详跪着的尸体,低身自语道:“抱歉。”

“也谢谢你……”

修罗身上瞬间爆发出强烈无比的恶意,让此刻修罗身后迟迟赶到的陆玄心,握着枪的手疯狂颤抖着,却无法上抬分毫,生物求生的本能在她脑海中疯狂嘶吼着:“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但修罗看也没看他,甚至没有看街上任何一辆车,任何一个人,那些车里的人,在接触到了他的气息后瞬间全部晕厥,甚至是直接休克死亡,修罗目光呆滞着,就如同出入无人之境般,缓缓向时空门所在的大厦走去。

在修罗走出数百米后,陆玄心才缓缓瘫坐在地,一脸崩溃般的傻笑着,“我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还活着!!”

陆玄心此刻只有对生的纯粹喜悦,她已经无法再面对警局那些案件了,现在,她只想立刻退休,好好活着,永远活着……

……

大厦顶部,修罗凭虚御空,最后回首看了一眼这个繁华的城市,这个囚禁了封于修一生,囚禁了他19年的世界,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时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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