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医人不自医

何静兰洗完澡出来,怕秦乐妍晚上不方便特意留了卫生间门口那盏壁灯,左右看了看又怕太亮,便走到床边问她:“这个光线可以吗?会不会太亮了?”

“可以的。”

秦乐妍心中一暖,对她笑了笑:“我没关系阿姨,您要是不习惯开着灯的话关掉也行。”她晃了晃手里小巧的手电筒说:“我有这个。”

“我无所谓,开不开灯对我来说都一样。”

何静兰坐在床沿,打开桌上秦乐妍下午看到的那个小药盒,倒了几片药出来,见她盯着自己,便笑着说:“这年纪大了身体就容易缺这缺那的,整天光是这些维生素啊,钙片啊都要吃一把。”

秦乐妍笑而不语,看着她吃下那几颗药,心里越发觉得疑虑重重,忍不住试探问道:“阿姨,您也会失眠吗?”

何静兰端着杯子的手一顿,眼眸流转瞬间又回头笑道:“当然会了,工作压力大,睡不着都是难免的,要不然怎么会跑到这来放松。”

她掀开被子躺下,又给秦乐妍掖了下被角:“睡吧,这边晚上很安静,能好好睡一觉。”

山间田野里特别是雨后气温都比较低,夏日里有这般温度确实是格外舒适,秦乐妍闭上眼睛,没一会便有些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的也不知是睡着没有,模模糊糊间就觉的何静兰来回翻了好几遍身,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好像是起来了,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见她靠坐在床边又从那个小盒子里往手心倒药,便轻轻叫了一声:“阿姨,您刚才吃过药了。”

何静兰身子微僵,又赶忙把药倒了回去,抱歉道:“吵到你啦,你看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吃过都忘了。”

秦乐妍看着她躺下,目光略过她鬓边汗湿贴在皮肤上的头发,轻叹了口气,抬手摸索着牵住了她的手。

何静兰掌心汗津津的粘腻让她有些不舒服,她忍着没有松开,浅声道:“阿姨,那药“治郁”不解心,而且副作用太大吃多了不好,您如果实在睡不着,咱们就说说话吧。”

话音刚落她明显觉得掌心握着的那只手颤一颤,心里是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想了。

何静兰僵硬的转过头,秦乐妍还闭着眼静静的躺在那,秀气白皙的小脸一片恬静,如果不是她真的还握着自己的手,何静兰都要以为她是在说梦话。

未得到回应,秦乐妍微不可察地又叹了口气:“如果您不想说的话,那不如就听我说吧。”

何静兰心乱如麻,一边回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露了马脚”,又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如何看出问题来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秦乐妍轻轻握了下她的手,开始自顾自的说话:“您一定很奇怪,我们初次见面,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吃的是什么药。”

说到这她先不好意思笑了笑,歪头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看你东西的,下午我睡觉时不小心把东西碰掉,它就翻了出来。”

“那会儿无意间看到这些药时,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但看您刚才的状态和反应,才让我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何静兰眸光微微闪烁,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半:“你……”

“阿姨。”秦乐妍握了握她的手,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那药我也吃过啊!”

她笑了,语气轻松的如同在和她说一件很平常的食物。

“我从小就很讨厌吃药,所以每次总要在手里拿上好久才能鼓起勇气放进嘴里,大概就是那段时间盯着它看的太多了吧!所以在见面竟然觉得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多看它几眼都觉得有种强烈的压迫和恐惧感。”

依旧娇娇软软的嗓音,轻快的和她说着这些话,可听在何静兰耳朵里,却是让她觉得无比震惊。

因为,她的药所关联的,是抑郁、是焦虑、是痛苦,甚至能说是精神上的障碍,她很难想象这个如花儿一般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她真的吃过。

“咦~”秦乐妍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般:“这么说起来,咱们俩是不是也算是病友了。”

何静兰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颗心顿时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傻孩子,阿姨可不想和你做病友。”

秦乐妍也“咯咯”笑了起来,她往何静兰身边挪了挪,将头靠在她肩上:“我也不想和您做病友,所以呢,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药啦。”

“你很棒。”何静兰说。

“嗯。”秦乐妍点点头,为自己骄傲道:“我也这么觉得。”

她摸出手机把耳机插上,点开一段音频,一个塞进自己耳朵,一个递给何静兰。

舒缓的音乐在耳朵里响起,是她熟悉的曲调,秦乐妍静静道:“其实呢,有些东西真的不必太执着了,与其追逐那些虚妄,不如活在当下。”

“有时候细细想来,觉得接受现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我,当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失明的时候,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可后来想想,难过又能怎样呢,如果命中注定有这些磨难,无论你怎么怨天尤人老天也已经把痛苦给了你,痛也痛了苦也苦了,为什么自己还要在去为难自己呢?”

“伤痛既是一时的,过去了,就不必在把它和自己绑一辈子,瞎了就瞎了,又能怎样呢,只要我还活着,还有那么多人爱我需要我,这就够了。”

“何必把自己的世界只拘禁在那一处呢,别处晨光依旧花开正艳,咱们要活的潇潇洒洒,在无比牛气的指着老天说一句,“去你的吧,姑奶奶我踏过苦海,还是一条好汉………”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而早以泪流满面的何静兰,满目疮痍地看着她安然的睡颜,哭着哭着,却又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秦乐妍一直记得,爷爷在世时和她说过这样一段话,他说,生而为人,吃五谷杂粮、生七情六欲,人活一世,拿起与放下都是必然,既是必然又何必纠缠执念。

活着,又何苦为难自己。

爷爷常说她特别通透,道理不用多讲总能一点就通,她确实通透,通透到在历经苦难之后,还能拿毒鸡汤来开解身边的人。

但,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

有些道理,她虽懂的彻底,可并不代表她也能潇洒的忘记……

夜色蒙蒙,寂静的天空闪过一道白光,雷声轰鸣而下,那扰人的梦里依旧也是同样的大雨倾盆,一遍一遍冲刷着那逃不开的梦魇……

“悠悠……快醒醒…悠悠……”

秦逸安撕心裂肺的呼喊像是从很远传来。

“哥…”

她喃喃地轻语,粘腻粗糙的手掌在她身上划过,厌恶的触感迫使她慢慢睁开眼睛,恍恍惚惚便又是那一张狰狞又恶心的面孔,对她说着让人作呕的污言秽语。

她害怕极了,紧紧攥着凌乱的校服惊恐地哭喊着,“哥,救我…”

“放开她,你这畜牲,我杀了你……”

…………

那人松开她,起身拎起满身是血的秦逸安,狠狠地朝他腹部还在流血的部位打了一拳,癫狂的踩在他头上。

“来啊!我让你亲眼看着你妹妹死在你面前,他秦正明不是厉害吗?今天我就要拉着他这双儿女陪葬,让他也感受一下家破人亡的滋味……”

她害怕哭泣着,却又有本能地冲了上去,“不要打我哥……”

难以言喻的恐惧,那点点火星落在身上的灼痛,她拼命的挣扎着、反抗着…………

发了狠咬住了他,直至满嘴血腥的生生扯下他一块肉……

他气急败坏的甩开她,把她狠狠摔在墙角那堆坛子上,瓷器碎裂划在身上,浓重的烈酒泼在脸上,流进她的眼睛里………

伤口被烈酒烧灼的痛苦难耐,她捂着眼睛叫了起来,恐惧又无助的哭喊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哥……”

那人狰狞又疯狂的笑着,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咆哮着:“去死吧,去死吧……”

“放开她,我求你了,你杀了我吧,放开她……”

窒息的恐惧,无力的挣扎,耳边秦逸安微弱又绝望的呼喊,都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

她想到了舒丽娟,想到了秦正明,想到了她还没拿到她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想到她还没有去看看世界,还没谈一场恋爱……

耳朵嗡嗡作响,眼前模糊的光影在慢慢一点一点消散,难道这就是濒死前的最后一丝光吗?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小时候带她爬山的秦正明,他站在台阶上看着累倒在地哭闹的她,“我秦正明的女儿怎么能被这点困难就打倒了呢。”

她憋着嘴摇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做不到。”

他伸出手拉着她,“不要放弃,爸爸相信悠悠一定可以,坚持,才会有希望啊!”

不,她不能死……

她要活着,哥哥也要活着……

像是本能的求生欲望,她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眼不远的秦逸安摇摇晃晃的冲了过来,卯足了劲凭着仅剩的全部力气,把手中刚才摸到的一片瓷器碎片,狠狠的挥了出去。

……………

顷刻间,世界总于安静了……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温热的液体带着浓重的铁锈气息,尽数洒在她的脸上,沁透了她胸前的衣服………

是,她是柔弱的女孩子,

是懵懂无知的娇娇女

可她也是秦正明的女儿,纵有万千宠爱,但也从来都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菟丝花。

因为,从她懂事起,爸爸给她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如何自保………

自那时她就记得,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因为只有想办法活下去,一切才会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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