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战略决断

知敌必来,亦知从何而来、来于何时。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前置条件。

根据周亚夫的看法,匈奴人必定会在今年秋后叩边,第一战大概率在代北雁门郡的马邑-武州一线爆发,且时间必定在秋收之后、入冬之前。

单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汉室似乎可以从现在就开始调兵遣将,在马邑-武州一线驻扎重兵,以准备应对‘必将叩边’的匈奴人。

但周亚夫同样没忘了提:匈奴人也很清楚本方的意图,基本不会脱离汉室的推测。

那么,有趣的点就来了。

——我知道你要来,你知道我知道你要来,那你,还来不来?

甚至再考虑的深一些:我知道你要来,你知道我知道你要来,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要来······

“嘶~”

“条侯难道不觉得,匈奴人会出其不意?”

“——既然条侯认为,匈奴人必定会叩关武州,那匈奴人为什么不会反其道而行之,首先排除马邑-武州一线,转而去攻打并不很适合攻打的地方?”

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刘胜便强迫自己从千层饼的逻辑思维中解脱出来,直截了当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原因很简单:这种千层饼般的螺旋状逻辑思维,根本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这就好比石头剪刀布,在开始之前,对手说了一句‘我要出石头’。

这就意味着对手要出石头,那我方就应该出布;

但这极有可能是对手的陷阱,对手大概率会骗我方出布,然后自己出剪刀。

如果对手出剪刀,那我方就应该出石头;

但如果这也是对手的陷阱······

就这么一直想,一直想,这便会是个无限循环的死胡同,单纯的思考,根本无法判断出对方是在第三层、第五层、第七层,亦或是直接就在大气层。

所以刘胜很快便放弃了思考,直接向周亚夫发起了专业咨询。

因为刘胜很确定:这些自己能想到的因素,周亚夫更不可能忽略。

刘胜非常好奇,周亚夫究竟是如何在‘知敌必来’的前置条件下,在那千层饼般的思维逻辑中,仍旧得出‘匈奴人必定会来攻打武州塞’的结论。

而面对刘胜的提问,周亚夫,也将自己登峰造极的‘专业造诣’,展示的一览无余······

“陛下或许认为,匈奴人会弄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那一套,并按照一贯的习性,选择最出乎我汉家意料的方向发动攻击。”

“但从什么方向发动攻击,往往并不是匈奴人、匈奴单于庭所能够自由选择的。”

“——或许会有几个备选的方向,供单于庭选择其中一个,或是选其中一个为主攻方向,其他方向则为羊攻。”

“但也只会是几个选择,而非自陇右至右北平,这数千里汉匈边墙,都可以供匈奴人自主选择······”

澹笑间道出一语,周亚夫便稍低下头,借着呵笑的功夫措辞一番。

组织好语言,也终是将面色稍一肃,昂起头,再度望向面前的巨大堪舆。

“开春之时,匈奴人大举入边,声势浩大,先锋更是出现在距离长安不过数百里的甘泉山,还将甘泉宫一把火焚烧殆尽。”

“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北地、陇右叩边,兵峰只指箫关,便是匈奴单于庭全凭喜好做出的决定。”

···

“匈奴单于庭自北地叩边,攻打箫关以震关中,其实是有原因的。”

“——其一,陛下新君即立,按照过往惯例,匈奴人必定会在这样的时候,攻打一些更重要、更具战略意义的地方,以震慑我汉家君臣。”

“尤其是震慑继位不久,恩威未立的新君。”

“所以在开春之时,匈奴人能攻打的方向,其实就已经先排除了地处偏远、无法对关中造成任何威胁的燕北一线。”

“而在剩下的北地、陇右、雁门等郡之间,北地郡位处边墙-箫关之间,破则可直达箫关之下;”

“守将晁错又是从不曾扬名于战阵的‘无名小卒’,显然比郅都驻守的雁门郡更好攻打。”

“最关键的是:晁错即没有因军阵之才而名扬天下,同时又有足够大的名气——故御史大夫。”

“这就使得匈奴人一旦在攻打北地的过程中阵斩,乃至生擒晁错,那对我汉家而言,这一战的损失,就真的大到无法接受的地步了。”

···

“其二:除了震慑我汉家的新君,匈奴人选择在开春之时叩边,也有实际因素的影响。”

“——在开春之前的冬天,草原闹了白灾,匈奴人迫切需要在我汉家的边墙抢掠一番,以填补各部族的物资短缺。”

“既然是抢掠,那自然就需要选择那些物资相对丰富,守备力量又相对薄弱的方向。”

“同样:晁错驻守的北地,是陇右、北地、雁门等郡当中,最适合的攻击目标。”

“尤其是攻打北地,可能让匈奴人获得跨过箫关,驰掠关中的机会,就更让匈奴单于庭下定决心,以北地作为主要进攻方向了。”

···

“其三,则是在军阵方面的考量之上,攻打北地,也同样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在匈奴人叩边之时,我汉家每每都会大举动员,而后派大军北上。”

“但在匈奴人攻打北地,并破了箫关之后,我汉家却根本无法这么做了。”

“因为箫关告破,意味着京兆告急,我汉家首先需要确保长安的安稳,根本顾不上调军北上;”

“再加上箫关告破,自也就意味着箫关暂时落入匈奴人的掌控,我汉家即便想要派大军北上,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通过箫关。”

“不能北上箫关,那就只能东出函谷。”

“这样一来,等大军东出函谷,再折道北上,匈奴人早就带着抢夺来的东西,盆满钵满的逃回草原了······”

听闻周亚夫这一番描述,刘胜先是昂起头,在面前的堪舆上左右看了看,又低头思虑片刻,终面带认可的缓缓点下头。

周亚夫说的没错。

对于匈奴人而言,攻掠汉边,理论上虽然是‘几千里长的边境线,任意选择其中一处即可’,但若是考虑到战略目的、行军路线、战场大小等因素,其实就剩不下多少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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