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走!陪朕下棋!

一同走出长乐宫,走到宫外停着的御辇前,见刘胜满怀心绪,天子启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刘舍自己将御辇驾回宫中。

至于天子启,则稍快行两步,追到刘胜身侧,父子二人便漫步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长乐宫和未央宫,相距并不远。

如果只考虑直线距离,长乐、未央两宫之间,其实也就隔着一条章台街,以及章台街边,靠近未央宫一侧的武库、尚冠里。

即便是考虑到实际距离,从长乐宫西宫门,到未央宫北宫门——司马门之间,也不过是二三里地。

步行这么一段距离,对于如今的天子启而言,也还算不上多么艰难的事。

就这么神情呆滞的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从思绪中缓过神。

缓缓抬起头,却很快发现:道路两侧零星走过的百姓,都在向身侧的天子启,投来一种‘异常’的目光。

那目光中,不乏卑微者对尊贵者的恭敬,却也看不出多少惶恐和谄媚;

温和的笑容,并不像是寻常百姓,面对天下共主时所应有的态度,反倒像是同村的长辈,看向后生晚辈的和蔼、慈祥······

“朕,八岁得立为太子储君,一直到十七八岁,才终于改掉了顽劣的性子。”

“这期间,朕和你梁王叔,可谓是走遍了三辅大地,看遍了关中风景。”

“——只要有机会出宫,我和梁王,就都会跑出长安城,跑得远远的,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以说我兄弟二人,就是长安的百姓,乃至关中的百姓,亲眼看着长大的······”

思虑间,天子启略带唏嘘的话语声响起,惹得刘胜稍侧过身。

待看清天子启面上的温和笑意,刘胜便又僵笑着低下头去。

片刻之后,又冷不丁问道:“所以,父皇才会经常误了宫禁,又每每都被当时的廷尉张释之抓住?”

自然地一声调侃,果然让天子启面色一沉!

强自压抑许久,才终于将面上的羞愤掩去。

又默然许久,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搭在了刘胜的肩头。

“刚才的事,有什么想说的?”

轻声道出一语,便见天子启又赶忙补充道:“如果不愿意说,朕,也不逼你······”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些许担忧,刘胜也不由再次侧昂起头。

见天子启眉宇间,已带上了一抹患得患失的忐忑,刘胜便又摇头苦笑着低下头去。

“其实,也没什么。”

“对于父皇做出这样的事,儿臣虽感到惊讶,但稍一想,便也觉得还算是意料之中。”

“——毕竟,这才是父皇一贯的作风······”

又一声无意识的调侃,却并没有让天子启如往常那般,流露出恼怒的神容。

稍输一口气,便捏着刘胜的肩膀,朝自己身上靠了靠。

待听到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天子启,也终是如释重负的长松了口气。

“父皇这么做,并不让儿臣感到意外;”

“皇祖母有那样的反应,也同样没有出乎儿臣的预料。”

“只是父皇说,要我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以后一定会用的到时,儿臣,实在是有些······”

“有些······”

“嗨·········”

“——儿臣,实在是想象不到将来,母亲也会像皇祖母那样,非要立兄长;”

“——儿臣也想象不到兄长,会和如今的梁王叔一样,被储君之位冲昏头脑,甚至脾性大变。”

“儿臣最想象不到的是:将来,儿臣也会像刚才的父皇一样,声泪俱下的跪在母亲面前,嘴上说的话,却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

“一想到这些,儿臣就总觉得无所适从;”

“就好像做了太子,所有人就都变了。”

“——母亲会变,兄长会变,儿臣,也会变······”

“但现在,儿臣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变化;”

“母亲还是过去的母亲,兄长也还是过去的兄长。”

“儿臣,也同样是过去的儿臣······”

···

“可儿臣又想:如果父皇说的都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等将来,母亲、兄长都变了脾性,儿臣,是不是也应该变呢?”

“等母亲变成了如今的皇祖母,兄长变成了如今的梁王叔,儿臣该怎么办?”

“要变成如今的父皇,然后学着父皇今天的样子,来面对自己的母亲、兄长吗······”

满是愁苦,又莫名有些感怀的一番话语道出口,刘胜终是摇头唏嘘着低下头去;

不多时,便又习惯性的将脚边的石子儿,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踢去。

“想到未来有这么一天,儿臣,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儿臣不想成为父皇这样的人,但儿臣也明白:父皇做的没错。”

“儿臣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从父皇身上,学会这个对亲人、对亲母,对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都能虚与委蛇的本领······”

将心中的真实想法毫不隐瞒的和盘托出,刘胜的眉宇间,也莫名带上了些许落寞。

不知是刘胜,对‘必须成为天子启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合格的皇帝’感到失望?

还是对母亲贾夫人、兄长刘彭祖,将来会变成窦太后、梁王刘武这样的人,而感到难过。

见刘胜这一副心绪万千,又莫名有些落寞的神态,又知道了刘胜心中所想,天子启也不由稍叹一口气。

在刘胜的肩头又轻轻拍了拍,沉默片刻,便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你想想平日里,母后,是怎么称呼朕的?”

莫名其妙的一问,自是让刘胜不假思索的侧昂起头:“皇帝?”

“——没错。”

“——自先帝驾崩那日起,母后,便一直以‘皇帝’来称呼朕。”

澹笑着点下头,又莫名自嘲一笑,天子启的面容上,才终是带上了满满的惆怅。

“你要知道: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强调什么。”

“——只有穷人,才喜欢炫耀财富;”

“——只有胸无点墨的人,才喜欢以‘学识渊博’标榜自身;”

“——只有地位低下的人,才会在贵幸之后,无所不用其极的彰显自己的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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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母后,却一直以‘皇帝’,来称呼我这个儿子······”

满含深意的一番话语,也惹得刘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稍带试探着所道:“父皇是想说,皇祖母对父皇一口一个‘皇帝’,实则,从来没有把父皇,当做皇帝来看待?”

闻言,天子启苦笑着点下头。

再发出一声长叹,天子启的面庞之上,才终带上了一抹严肃。

刘胜知道,当这抹严肃出现,自己的皇帝老爹,就又要开始‘教’自己东西了······

“不单是母后;”

“——自太祖高皇帝驾崩,吕皇后变成吕太后时起,我汉家的太后,就都是这样。”

“在外人面前,太后总是皇帝这、皇帝那,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把未央宫的皇帝当儿子。”

“但实际上,从住进长乐宫的那一天起,太后,就再也不会把皇帝,当做皇帝来看待了。”

“——在外人面前,太后会说:住在未央宫里的,是皇帝;”

“但在太后心中,住在未央宫里的,却仅仅只是自己的儿子罢了······”

语带惆怅的说着,天子启的脚步,也不自觉的放缓了些。

眉宇间,也愈发带上了苦涩,和疲惫。

“这,是人之常情。”

“对怀胎九月、艰苦生育,又亲手养大的儿子,做母亲的,很难将其视为‘皇帝’。”

“——在全天下的母亲眼中,儿子,都永远只是儿子。”

“无论是做了皇帝,又或是做了大官、做了将军;”

“只要进了家门,那在母亲的眼里,就依旧是那个伊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儿子······”

···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是母亲的慈爱,是子女无比珍惜的情感;”

“但对于皇家而言,这,却是祸乱的根源。”

“——因为太后不把皇帝当‘皇帝’,就意味着在太后看来,儿子必须听从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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