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横滨爱情故事⑥

“太宰先生……赠予我的财产?”杏杏无法理解,“无缘无故,为什么——”

“清水小姐。”坐在她面前的青年打断了她的话,他几次张了张嘴,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清水小姐,我知道现在告诉您这件事会很突然,也很残忍。但是……之所以会赠予您财产是因为、是因为……是因为太宰先生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心跳好像停止了。

墙上的石英钟似乎也坏掉了。

窗外安静得连一丝蝉鸣都听不见了。

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杏杏费了好大的力气去理解他说的话,她把每个字拆开揉碎,把每个音节反复品味,明明都是很常见的词汇,奇怪的是她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话语组成了扭曲的字符飘荡在空气中,连同青年那张俊秀的脸在她眼里都变得那么陌生,那么令人恐惧。杏杏抱紧了怀里软软的小宝宝,想往后退,想逃离这一切,可她刚生完孩子,全身都疼,虚弱得连下床都困难,更不要说她原本就靠坐在病床上,再怎么往后也是退无可退。

仿佛置身悬崖,仿佛置身万仞之巅。

下一秒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青年微微低下头,看向她的眸光里浮现出几丝怜悯,但这也只是短短一瞬,一瞬之后,他的神色又重新恢复成专业冷静的律师模样:“清水小姐,太宰先生留给您的财产足够您和孩子富足地过完一生,应对生活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风险。请务必不要追查这一切的原因,不会有答案也没有意义。今天之后希望您能忘记我们的这次会面,同时希望您能忘记太宰先生,这也是他的意思。”

他说,太宰先生是死于自杀。

他说,请她不要追查太宰先生死亡的原因真相,因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还说,希望她能忘记太宰先生。

因为这是太宰先生的意思。

一定是出了问题,所有的一切都出了问题,生下孩子后丈夫不见了踪影,随之而来的是他留给她的一大笔财产,律师告诉她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并希望她不要追查原因。

杏杏觉得这一切都太荒谬了,荒谬得像是一出戏剧,以至于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死在了手术室里,生下孩子后经历的一切只是死亡前的混乱思绪。

但是——

怀里软软糯糯的宝宝是真的。

他留给她的巨额财产是真的。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也是真的。

杏杏再也没有见过太宰治。不仅是没有见过他,从那天起,他留下的所有痕迹像是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的手机再也打不通,办完财产转移的手续后,他的银行卡再也没有使用过。

杏杏跑遍了横滨所有的律师所,但他们都表示从没有收到过一位名叫“太宰治”的先生的委托。

她也有去过他所说的工作地点,却没有找到他所说的公司,有的只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写字楼。附近的人说这里已经荒废了将近十年,从来没有过什么物流公司。

至于警|察局……杏杏也以丈夫失踪的名义报过案,然而在查询身份的时候,对方表明“太宰治”这个身份是假的找起来可能会很困难,三四年过去了,始终杳无音讯。

至于曾经在婚礼上见过的他的同事……杏杏再也没有遇见过他们。

她这才姗姗来迟地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的丈夫。

他的身份是假的,工作地点是假的,人际关系是假的,甚至于……可能连“太宰治”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他现在身在何处?他到底是死是活?

他为什么要接近她?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他真的有……爱过她吗?

杏杏不知道。

太宰治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谜题,他在她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给了她一段梦境般幸福美好的回忆,然后又像春末才盛放的樱花般转瞬即逝,了无痕迹。

整整四年,杏杏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太宰治的下落,然而却到处碰壁。她没有人脉,没有雄厚到可以得知各种消息的渠道,也没有熟悉的可靠的有能力的朋友帮忙。孤身一人死死攥着寥寥无几的线索,去追寻一个生死不知,连姓名都可能是假的人,有如大海捞针,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比起挫折和困难,更难熬的是看不见尽头的等待。杏杏等了四年,却等不来他的任何消息。

没有太宰的深夜变得越来越寒冷,杏杏需要学着一个人照顾宝宝,最初的一两个月,她每晚都无法完整地睡好一觉。花钱请来照顾宝宝的人并不是不尽心,可是三个月后宝宝就开始认人,只要她抱,别人一抱就哭,离开一会儿都不行,杏杏就连洗澡都只能争分夺秒。

最难熬的是四个月的时候宝宝感染了风寒,杏杏连夜把她送到医院,可是高烧仍然久久不退。它还那么小,打针吃药哭得嗓子都哑掉了,几天下来声音微弱得只能像小猫一样可怜的叫着,但是被杏杏抱着哄一会儿,又会裂开嘴对杏杏笑,笑得杏杏眼眶立刻就红了。宝宝迟迟不好,杏杏连着几天不敢完全合眼,时时注意着宝宝的情况。有一晚实在撑不住睡着了,梦里她见到了太宰,杏杏委屈又彷徨,问他宝宝发烧一直不好她该怎么办。她没有等到他回答梦就醒了,醒来一切都空空荡荡的,只有消毒水的气息和冰冷空白的医院墙壁。

杏杏花了几秒钟寻找太宰的身影,又花了几秒钟,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那只是一个梦。

他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杏杏守在深夜的医院,只感到深入骨髓的孤寂。

医院里遇到的来看病的小婴儿,常常是爸爸妈妈都陪在身边,就算爸爸或者妈妈不在,也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陪着。杏杏一个人抱着宝宝奔波在医院的病房间,常常不敢去看那些迎面走过的完整又幸福的家庭。

那些小宝宝,有着好多份来自亲人的毫无保留的爱。

但是她的宝宝,只有她一个人爱它。

怀着它的时候,杏杏曾经希望它能成为一个幸福的孩子,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能在爸爸妈妈的呵护陪伴下长大。

能够……不重复她自己的人生。

但是这一切的骐骥,都破碎了。

其实和最困难的那段时期相比,现在的日子已经好了很多很多。杏杏有巨额财产,有经营得很好的咖啡店,她不需要再为钱发愁,不需要再玩命工作,不会比最难的时候更难了。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脏的位置好像空掉了一块。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能听到风灌进其中,呼啸而过的声音。

宝宝晚上睡不好,杏杏抱着她走在灯火通明的空旷房子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一圈又一圈,有好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个找不到归处的孤魂野鬼。

太宰治消失的第四年。

杏杏在接送宝宝上幼儿园时,认识了一位同样送孩子上学的青年。

那并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而是他收养的孩子之一。那是位有些落拓的青年,却意外地有着成熟男人的可靠气质,两人因为小朋友们而熟悉起来。初次见面他说他是位小说家,后来与杏杏熟识后,他才告知杏杏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是横滨“武装侦探社”的成员。

“武装侦探社?”

“专门从事不能交给军队和警察这类危险工作而成立的侦探集团。简单来说,算是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的灰色地带。1”

杏杏没有询问太多,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侦探社”这三个字身上了,就像黑夜里迷路已久的人终于见到了一缕光,即使知道那可能只是虚假的,也不愿意放手。

杏杏:“织田先生,‘武装侦探社’接寻找失踪人员的委托吗?”

织田作之助沉静地点了点头:“清水小姐是有想寻找的人吗?”

“……是我的丈夫。”杏杏低声道,“他叫太宰治,他说他在物流公司上班。四年前我生下孩子后他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去很多地方找过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有人告诉我他已经死了,但是我不相信。”

听完她的话,不仅是织田作之助,整个武装侦探社的成员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其中一名侦探社成员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像是在确定什么,随后便沉默下来。

“清水小姐,您的委托我们可能不需要调查了,您丈夫的名字,里世界可能不会有几个人没有听说过。”

“太宰治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他在四年前便已自|杀身亡,随后首领的位置由港|黑干部中原中也接替。”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太宰治自|杀死亡这件事是由多方确认过的,不会有假。”

“清水小姐,您的丈夫大概并不是失踪……他的确是,在四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离开武装侦探社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侦探社成员所说的话,还回荡在杏杏脑海里。

【“太宰治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他的确是,在四年前就已经离世了。”】

太宰先生……竟然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

作为横滨的市民,杏杏当然知道港口黑|手|党这个不仅在横滨,甚至在日本整个关东地区都有着巨大势力的组织。

难怪他能留给她那么一大笔财产。

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从来没有失业,也没有海鲜公司或者没有物流公司。

她的丈夫,根本不是什么快递公司的小职员,他是掌握着日本整个关东地区的上位者。

为什么要接近她?

为什么要娶她?

为什么要……

骗她?

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对她坦白他的真实身份?

是觉得没意义吗?

还是觉得没必要呢?

他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吗?

他是真的想和她结婚吗?

他是真的……爱过她吗?

杏杏恍惚地回想了一下他们说的太宰自|杀的日期。

那天刚好是她分娩的日子。

他甚至没有等到确认她生下孩子。

他那么决绝地去死,是真的对她,对他们的宝宝,毫无留恋。

他为什么接近她,为什么娶她,为什么选择自杀,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他已经死了。

整整过去四年了,她才终于从别人口中确认,他已经死了。

死亡的意义就在于此,从今往后无论她是爱他,还是恨他,无论她是幸福,还是痛苦,他都永远不会知道了。

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杏杏婉拒了武装侦探社的成员想要送她回家的提议,独自一人坐上了电车。

电车周而复始地行使在这座城市固定的轨道上,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天边偶尔掠过的飞鸟给彩霞的尾巴添上了一抹淡淡的色彩。

杏杏呆呆地望着电车外的万家灯火。

一节电车车厢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坐在她身后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其中一个戴着墨镜,另一个染着粉色的头发,两人都是全身名牌,显然家境不俗。

她隐隐觉得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聊开了。

“这次回国你爸爸妈妈怎么不回来?”

“不方便。”粉色长发的女孩低声道,“你也知道,我们家以前做生意周转不过来,向这边的黑|手|党组织借了高利贷又还不起。当时还是借口去国外旅行,坐游轮假死才脱身的,现在他们怎么敢大摇大摆地回来啊。”

“但是伯父伯母现在那么有钱,也不会还不起……”戴墨镜的女孩子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当年你们就这样把你姐姐一个人留在日本真的好吗?她一个才上高中的女孩子,哪来的钱还高利贷啊?那些组织的人肯定会找她麻烦的。”

“哎呀,别管她了。反正她肯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以后也不会见面,她还不还得起关我们什么事。”粉色长发的女孩嘀咕道,很快就忘了这个话题,兴高采烈地和身边的小伙伴分享自己的快乐,“快快,由美,你看看我新做的这个指甲好看吗?”

“嗯!真好看!纱希你的欣赏水平还是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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