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霖哪怕知道这是幻境，他触碰不到她，还是忍不住上前，松松圈住她。
程澄伏在床边，眼泪打湿雪白的床单，留下一块湿痕。
虚虚握住的手被轻轻回握，她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个现象，抬起头，泪眼朦胧间模糊看见病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以温暖慈爱的目光包裹着她。
“澄澄，莫哭，妈妈会心疼的。”
妈妈有些费劲儿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温声安慰着。
这是她和妈妈间独有的小秘密。
程澄从小到大很少哭。
因着小时后的经历和阴影，她知道她哭了并不会像其他小孩子一样有一大家子人围着哄着，只会像之前隔壁被家暴的女人一样，躲在角落里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掉了眼泪，也会很快一个人把自己哄好。
妈妈会安慰她哄她，可是她害怕。
她害怕哭多了会被妈妈厌恶，妈妈养她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能再给妈妈添麻烦了。
后来一次偶然被妈妈发现，妈妈会抱着她温柔地哄，会摸着她的头说：“妈妈会心疼的。”
程澄就更少哭了，她不想让妈妈心疼。
她渐渐止住眼泪，回握住妈妈的手，刚一说话才发现，她哭得太狠了，这会儿一抽一抽的，话都说不成一整句。
妈妈一下子被逗笑了。
“澄澄怎么那么可爱？”
程澄红着眼睛把头轻轻放在妈妈的手上，囔着声音道：“我都成年了，不能说可爱了。”
“可是妈妈就觉得澄澄很可爱，怎么办？”
“那我就当妈妈一辈子的小可爱，只要妈妈不嫌我烦就好。”
“妈妈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女儿呢？”
沐浴在妈妈温柔的眼神中，程澄趴在床边，不愿意动。
“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再来。”
“不要嘛。”她现在并不想离开，只想陪在她身边，“我想在这里睡，明天早上睁开眼能够第一个看见妈妈。”
妈妈哭笑不得：“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是你刚刚说的，我最可爱，我还小呢。”
程澄撅撅嘴，一副小孩子生气闹脾气的样子。
“好好好，你还是个小孩子呢。”妈妈哄着她，“好了，床边睡着不舒服，去把躺椅伸开，睡那上边。”
“现在就去！”
程澄高高兴兴地把东西收拾妥当，躺在躺椅上，看着不远处的妈妈，心下一片安宁。
“睡吧。”
“晚安。”
她合上眼，一切理智或不理智的想法统统被她抛到脑后，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安安稳稳陪在妈妈身边。
沐霖始终在她身侧陪着她，感受着她的过去和她的哀乐变化，一切想不明白的点儿都在这个幻境中得到了解答。
对于程澄来说，现下最幸福的事情是，一睁眼，就看到妈妈在一侧静静躺着。
她轻手轻脚起来洗漱，轻轻关上门，去买早饭。
周围人一片模糊的面容她视若无睹，径直走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一天又一天，她依旧这样陪在妈妈身边，没有其余事情的打扰，只有她和妈妈。
她并不觉得这样有问题，是享受现在的处境的。
可是总有一个声音，催促着她，该走了。
她听得烦了，终于开口反驳他。
“走什么走？我觉得呆在这里挺好的。”
沐霖一噎，“可你不能一直沉浸在这里。”
“不对，你能听见我说话？那为什么一直不吭声？”
“我乐意，不想理你就不理，不想回去就不回！”程澄眉毛一挑，轻哼一声。
“那你不顾及外边的人了吗？你的新伙伴，新朋友？”
他试图用这个世界的感情来唤醒她。
“比生我养我的妈妈还重要？”
她继续问。
“是生我了还是养我了？还是两个都干了，所以才比我妈妈重要？”
沐霖比她气得想捶地，又不能冲她发火，只能默默憋着。
程澄放下手里的水果刀，拿着削干净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程妈妈，对沉默的他说：“没事儿呆一边去，别来烦我。”
沐霖：“......”
讲真的，他特别想找个东西，打晕这个憨憨，直接抱走。
更气人的是心魔，要不是躲在程澄识海里，他怎会如此被动？直接揪出来，什么事情都好了。
他一遍一遍自我劝解着，心里平复一些，检查了下程澄的身体状况。
还好，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转而去她识海里又搜罗了一圈，还是没找到那个搅事精。
刚准备去幻境里继续盯着，却发现一条不太正常的灰线。
心念一转，隐匿了身形气息，顺着七拐八绕的黑线追了上去。
越到终点，越发现了另几条不甚明显的黑线，源源不断的输送这灵气，供养着中间漆黑的茧一样的物体。
沐霖眉尖一皱，这心魔倒是通人性，还知晓分而化之，这样更不容易引人注目。
要不是机缘巧合，他还真的发现不了这个东西。
他屏息蓄力，动作轻而快的捏住黑茧，闪身出了她的识海。
到了外边，沐霖再无顾忌，指尖灵气凝集，调动天地雷火直接焚了它。
黑茧在雷火中翻滚，怎么躲都躲不掉，尖利的嚎叫只有他能够听见。
雷火本就是至阳至刚的灵物，天生的心魔克星。
心魔先是低声下气地求饶，后见沐霖无动于衷，便开始不管不顾，怎么恶毒怎么来。www.)
“你冲我发泄有什么用，她自己不想出来！你杀了我又能怎样？她宁愿沉浸在幻境里，也不愿意出来！”
“你喜欢她吧，可惜了，她对你一点感情都没有！她骨子里一直觉得她是人，怎么会喜欢上畜生呢！”
“我是她的心魔，她所有心思我都知道，她厌恶你，嫌你恶心！你死心吧！”
一声又一声，嘲笑像诅咒一样回荡在他耳边。
沐霖面色不变，掌心雷火骤然炽烈，心魔很快一点点变成烟雾消散，再寻不见。
良久良久，他静默立在原处，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视线停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低低叹息一声。
再入幻境时，程澄刚刚搭好小被子，低头嗅了嗅，总觉得身上一股子酒味，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沾酒。
“你还记得希希、夏云、陆元哲吗？”
那个声音突如其来出现在她脑海里，然而说的名字是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的。
程澄此时心情不错，刚刚医生告诉她，妈妈的病情有好转，因此还算温柔地说：“你说你声音这么好听，长得肯定也很好看，干什么非要一直缠着我呢？”
“我听说好看的人都是人美心善，所以你放过我，重新找一个人好不好？”
“可是只认定你了呀。”他低低地声音弯弯绕绕进入她的耳朵里，像是带着柔软的小刷子，不停地挠呀挠，挠得耳朵发痒。
她不自在地挪动身子，闷闷道：“向前看，还有更好的。”
“说的倒是容易。”
他声音里听着好像很累的样子，顺着耳朵钻进去让她有些心软。
但还是说出残忍的话：“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认得啦，我只想安安静静陪着妈妈，你快回去吧。”
“一个都不记得了？”声音微微发颤。
心魔的几句话不断在脑海里重复，愈发清晰。
“大概不重要吧。不然我一定会记得的。”
他“呵”地一笑：“你还记得你怎么回到这里的吗？”
“不就是见义勇为然后没死成又活过来了。”
她顺嘴一说。
谁知道竟引得那头的人笑了。还念叨着什么“我知道了”，知道什么了？她怎么不知道？
她说什么了？
程澄难受得很，严重怀疑对面的乐疯了。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不跟疯子一般计较，睡觉了。
等对面终于自言自语捋清了思路，她已经睡着了。
沐霖听着耳畔她细细的呼吸声，像吸尘器（并不是）一样，把心底乱七八糟的愁绪都吸走了。
他被这个比喻逗笑，可是眼下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第二天程澄闲下来，轻声道：“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小哥哥，你还在吗？”
“怎么了？”
沐霖拄着下巴坐在她面前，好笑地看着她纠结。
“你知道什么了呀？”
程澄好奇的很，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问了。
“你若是愿意跟我走，我立刻告诉你。”他卖了个官司。
“才不要。”
果不其然，她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
沐霖不再逗她：“你是程澄，见义勇为死了，到了另一个世界，变成了一只猫，机缘巧合修炼，有了心魔，现在...”
突然不忍说下去。
“哈哈哈，”程澄捂着肚子笑出声，“你骗人，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我怎么可能违反法律？我可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沐霖：“......”刚才的不忍白瞎了。
索性一股脑说出来：“总而言之，现在是幻境，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你骗人，真神奇，竟然有人对我说，哈哈~”
她笑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把一句话说完：“说我是妖精哈哈哈。”
沐霖又被气到，“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临走时还气哄哄地冲她“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