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浪涌

赵国长公主与姜太后说起想为顾仕聘姜蔓为妻之事时, 已是六月里,众人到溪山避暑的日子了。

姜太后手执缂丝团扇轻轻地为怀里的猫儿荔枝扇着风,听到赵国长公主的话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甚至连眼波都不曾起过波澜, 只是轻飘飘地说了句:“不可。”

“不可?为何?”赵国长公主看着一派悠闲自在的母亲,虽然早有准备,但仍是被母亲的干脆打得措手不及。

姜太后摇动团扇的手一顿, 团扇上的金银丝线在透过窗棂的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荔枝懒洋洋地“喵”了声,但见姜太后又轻轻地摇动着团扇, 却并不开口说话,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

顾倾看看外祖母,又看看母亲, 试探着问了句:“可是阿舅舅母另有什么打算?”

姜太后赞许地看了外孙女一眼,又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下赵国长公主的眉心, 叹了口气,“你啊,越活越回去了。”

“世人歆羡世家,殊不知姓氏越显赫尊贵,其后的责任与枷锁也越重。”

“仔细算一算,也该有一姜氏女与帝室联姻了。”

赵国长公主抿了抿嘴,“不一定是蔓蔓。”

“只能是蔓蔓。”姜太后伸手将荔枝抱下去,递给宛娘一个眼神, 宛娘立即会意, 领着伺候的宫人们退了下去。

“既是联姻帝室,当然就要利益最大化,姜氏的小娘子, 个个出色,可若是嫁与帝王家,蔓蔓才是最适合的那个,她本就是宗室出女,对皇家的事,比其他小娘子要看得清楚些,这时节不算十分太平,蔓蔓会比其他姐妹应付得好些。”

顾倾揣摩着外祖母口中所说的“这时节不算十分太平”,又听母亲道:“我以为阿娘您会想让蔓蔓过得自在些。”

姜太后闻言一怔,旋即笑了出来,“阿璟,自在不自在,得蔓蔓自己说了才算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那蔓蔓会嫁给谁?”赵国长公主并不再继续纠缠姜蔓是否真心乐意嫁与帝王家这个问题,而是换了个话茬子。

姜太后看着赵国长公主,但笑不语。

“是八郎吗?”顾倾睫毛翕

动,尝试着推测,“八郎的生母是德妃娘娘,背后有许氏,八郎又生得一颗赤子之心,真诚热烈,不慕荣利权位,是以,不论他日是何种情景,八郎都能独善其身。”

姜太后眼含笑意地看着外孙女,轻轻点头。

赵国长公主同泰和帝的感情比顾倾与泰和帝的感情要深厚得多,此时听到女儿和母亲就这样说着“他日”,一时之间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人总要想得长远些。”姜太后爱怜地看向赵国长公主,没有点破女儿的心思。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哪怕是亲母女也是这样。

赵国长公主沉默不语,她的母亲,从来都是这样沉着冷静,不慌不忙的模样。赵国长公主自小就对自己的母亲充满敬佩之情,这份敬佩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以致于让现在的赵国长公主在母亲面前甚至会有些自惭形秽。

因为赵国长公主自己,终究是没能长成她幼时所期望的,如同姜太后那样的,算无遗策而无所畏惧的模样。

“阿舅和舅母还是疼蔓蔓的。”顾倾垂眼看着赵国长公主广袖外衫上用金线绣的藤蔓,轻叹了口气。

姜太后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替顾倾扶正了发间的步摇,“就这几天了,皇后会给外命妇们下帖子,寻个赏花宴的由头,让小郎君和小娘子们都先见上一见。”

“六郎跟七郎的娘子,阿娘可有好人选?”赵国长公主决定将儿子的婚事暂且放一放,先关注眼前这一遭。

姜太后的眉眼依旧温柔和蔼,语气里却隐隐透着几分锐气,“够资格联姻帝室,做亲王妃的小娘子,不就是那么些人家养出来的吗?”

顾倾低着头,把玩自己腰间禁步的长流苏,玻璃种翡翠的珠子入手微凉,正适合这时节拿在手里。

原本平静的珠帘被人掀开,有宫人大步从外间走来,惊得原本缩在一边的荔枝“喵”了声,引得把玩翡翠珠子,肆无忌惮地走神的顾倾都抬起了头,看向了来人。

来人正是姜太后身边那位名为秦树的老宦官,秦树进来先行礼,礼毕,方才起身禀告姜太后道:“太后娘娘,梁王殿下、吴王殿下、周王殿下在泛舟出了意外,一齐跌下水去了。

顾倾手上的流苏就这么从她的指尖滑了出去,她愣愣地看向秦树,等待着秦树的后续解释。

“三位殿下现在都在芙蓉水榭由太医诊脉,皇后娘娘应该已经在去芙蓉水榭的路上了,圣人大抵也知道了。”

秦树说完就退到了姜太后身后,尽管顾倾的目光十分热切,却也不见秦树多说一句半句。

“你们瞧,这就有人坐不住了。”姜太后唇畔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一片冷静。

“阿娘……”

不等赵国长公主把话说完,姜太后径直吩咐宛娘:“送长公主和县主回去,路上不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要停留。”

“外祖母?”顾倾的眼里满是讶异。

姜太后安抚地看向小外孙女,伸手抚了抚顾倾的鬓发,柔声道:“莫怕,和你阿娘一起回去好好在家待着。”

“长公主。”宛娘适时地走到赵国长公主面前,恭敬低头。

赵国长公主略一思量,明白姜太后是不希望自己和女儿在这里让事情节外生枝,毕竟三个皇子齐齐落水一事已经是万分蹊跷了,若是再把她这个长公主牵扯进去,只怕更加难以收拾。

“阿娘自己小心,我和阿倾就先告退了。”赵国长公主依言告退。

姜太后就坐在软榻上,目送着宛娘带着赵国长公主和顾倾离去。

“秦树。”一直到晃动的珠帘都静止下来了,姜太后才侧首看向秦树。

“太医怎么说?”

“三位殿下年轻气壮,自然是安然无恙。”

“最近可有谁不安分?”姜太后看惯了人心争斗,倒也不奇怪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回娘娘的话,奴婢看不出来。”

“既是存心设计,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人看出来。”姜太后对秦树的回答并不意外,因为就连她,也看不出来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

泰和帝的妃子们,儿子们,个个似乎都不干净。毕竟若是当真一次没了三个皇子,受益者,可还真不少呢。

“楚贵妃和楚家还别扭着?”定了定心神,姜太后换了个问题。

“贵妃娘娘自上次后,就谁都不肯见,尤其是不肯见楚家的人。”

“叶相公近来身子可还硬朗?”

“叶相公上个月请

了两次太医,奴婢去太医署问过为叶相公诊脉的太医,太医说叶相公年事已高,但精神还不错。”

姜太后嗤笑一声,“精神还不错?年事已高就是年事已高,叶相公身子不好了,难怪有人这么着急,恨不能立马就弄死几个皇子。”

秦树被姜太后这番话给惊呆了,好半晌才讷讷着开了口:“娘娘是说皇后娘娘?”

姜太后斜秦树一眼,冷笑道:“皇后没那么蠢。”

“是奴婢失言了。”秦树一凛,他当然也知道,以叶皇后的为人是决计做不出来这样阴狠的事情的,但提及叶相公,自然而然地就会想到叶皇后。

“你年纪也不小了,警醒些,免得晚节不保。”姜太后这些年对待身边的宫人们是越发宽容了。

“娘娘您要不要去芙蓉水榭看看?”秦树躬身请示姜太后。

姜太后一顿,却并不回答,而是问秦树:“今日当值的中书舍人是谁?”

“回娘娘的话,是姜郎君。”

姜太后略略勾唇,应了句:“那就不必了。”

芙蓉水榭里,原本还乱成一团的宫人们因为叶皇后的到来变得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皇子们都是自小就学习游泳的,落水的三个皇子,个个都识得水性,是以这次事件虽然听起来很吓人,但实际上能造成的伤害非常有限。

叶皇后不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么一出,可如果有人跟叶皇后说,这件事是意外,没有人设计,之所以是这三位皇子落水,都是巧合,叶皇后也是万万不肯信的。

“把那群废物都给我拖下去打板子!平日里偷懒耍滑也就罢了,今日竟害得本王从破破烂烂的小舟上掉进了水里!”萧钏正在骂人。

当时的情形便是,三人共乘一叶扁舟,芙蓉池中,风光正好,清香阵阵,萧钏坐在船上,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捏着点心,心情大好,愣是连素日里看不顺眼的萧铭都看得顺眼了。结果好景不长,小舟行至湖中央,竟就那么散了架,逼得好好的皇室亲王不得不体验一把落汤鸡的感受。

萧钰咬着后槽牙没说话,他跟萧钏一样,想打人。

独独萧铭还能耐着性子劝慰两个弟弟,“今日是我相邀,七弟和八

弟才有此一难,委实是为兄的不对,我先向七弟和八弟配个不是,还请七弟和八弟莫怪。”

萧钰听了萧铭的话,只觉哪里都不对,咬着的后槽牙还没来得及松开,就听见萧钏嘴快地接了萧铭的话,“这关你什么事?都是那帮废物当差不用心!”

萧钰一言不发地耷拉着脑袋,眼底满是思量之色。

芙蓉池畔,相邀的是萧铭,船只本该由专人检查,说宫中事物哪有不好的,不需要仔细检查的是萧铭。

现在和他们一起躺在芙蓉水榭的,也是萧铭。

萧钰不知道这其间是否有什么联系,但他从来就不认为他的六哥,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踩着九月的尾巴回来啦~

给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省考顺利上岸,国庆后体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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