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巽阳宫

秦国都城咸阳,甘泉宫,太史令爻连以龟甲问卦,脸色惨白若死。

“大王,楚国王气千真万确,有大气运者襄助熊旦小儿,此为秦国大凶之兆。”

秦昭王面沉如水,问道:“可解否?”

爻连“噗通”一声就给跪了,说道:“臣能力卑微,臣无解。”

秦宣太后说道:“可否多招能人异士,设阵法以破楚国王气,或者将大气运者招至秦国。”

秦相魏冉说道:“大王与太后切勿忧心,熊旦小儿眼盲且心思急躁,未敬一事,便将王气现于六国,他上面还有一个太子熊完,楚王向来怜惜他多过于熊完,臣当派人觐见太子熊完,取以重金,晓以利害,不愁太子熊完不为秦我所用也。”

秦昭王沉思片刻,点头道:“就依母后和丞相所言,我秦当三管齐下,离间,招人,求大气运。”

秦昭王一锤定音,魏冉去离间,爻连去招能人异士破楚国王气,但求大气运者至秦国是个难事,说起来秦国求大气运者不是一时一刻了,结果楚国先有了大气运者。

秦昭王辞别了秦宣太后,于长长宫道疾走,这是他特有的一个思考法子。

大气运者?何为大气运者?听闻楚国大气运者出身卑微,是个痴傻的奴隶,突有一日就千灵百俐,博古通今,还有天上神仙御剑前来与她相见,此等人物,为何不现于秦国?!

秦昭王停了下来,挥了挥衣袖,有人影现于身后,拜倒施礼。

“别离,你可斩得了天上神仙?”

“小人未曾试过,但求一试。”

“罢了,寡人不想失去你,你便去斩了楚国那大气运者,寡人想观赏下大气运者是何等英姿雄发。”

“小人定不负大王所托!”

别离磕头磕的贼响,大王本让他去斩天上神仙,他必然是斩不了的,但他为了大王,但求一试,但大王不想失去他,只让他去斩楚国那大气运者,将头颅献与大王,他必肝脑涂地,不负大王所托!

这就是帝王心术了,想要挣脱很难,而别离从来没想挣脱过。

月色昏暗不明,小荷池塘畔,后世称颂的战国第一杀神,秦国大良造白起,在喂鱼,动作很轻柔,一点点洒下鱼食,细看鱼有七条,花色各异,争抢着吃食。

“楚国,就你能抢,你这般能争抢,又这般肥美,想要煮最鲜美的鱼汤,非你莫属了。”

白起伸手轻轻去摸那叫做“楚国”的大鱼,楚国大鱼早已经习惯了,吃的头不抬眼不睁。

白起淡淡微笑,月色下能看出他相貌极淡漠清冷,属于是后世所说的淡颜系美男子,行伍军人气息却极浓烈,不见矛盾,反而更见寡离高冷,隐有天地万物肃杀之气。

有一眸如点漆的青年自廊下而来,看着走的不快,其实迅若流星飒沓,来到白起身侧,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密信,白起摇头,淡淡道:“采刃,念于吾听。”

采刃闻言拿出火引,吹了吹,将火引在密信上熏烤,内容出现——别离去楚。采刃轻轻念出这四个字,随即用火引将密信彻底烧毁,余灰落于池塘。

白起站起身,行动间黑犀皮甲隐有声响,他极简朴,麻布灰衣,武弁大冠,腰畔长剑亦是厚重古朴之极,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剑柄上本有剑名,被层层麻布缠绕隐去。

采刃跟在白起身侧漫步行于廊下,忍不住低声询问:“大良造,别离能成功吗?”

白起摇头,淡淡道:“不能。”说罢便洒然而去,徒留采刃在廊下迷茫,别离竟然也不能吗?

林庚辰于主座跽坐,梳凌云髻,着红棕色伏虎纹绣三层曲裾深衣,三指宽深碧金丝云海纹流边,这配色其实有点感人,穿在林庚辰身上竟然十分的出彩,显得她威仪极盛。

巽阳宫的宫人按品级职责前来行礼问安,女官在旁低声唱名,再说一遍简历,宿四坐于林庚辰身后,有需要注意的,宿四就低声提示,林庚辰就会再多问几句。

如此这般整三天,林庚辰才算把巽阳宫事捋了个清楚,她虽然不耐,但也没说什么,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安天下,她连区区一个巽阳宫都管不了,又如何能站在人间帝王身侧。

林庚辰已经同公子一起谨见过楚王,楚王喜极而泣,拜谢天地降大气运者于楚国。

林陈大营一事,震动天下,林庚辰身为大气运者,天生巫祝,为救楚国于危难,不惜吞珠化蛇,因得天上神仙所喜,赠与紫龙鬃毛,又与公子情意深重,得国师赐福祝记,定下婚期。

楚王还想赐金加封食邑,林庚辰均谢绝,只说要与公子出宫建府,为求六国臣服而发招贤榜,楚王大悦,赐宫外大宅,一应建制远超太子熊完,天下皆传楚国易储在即。

林庚辰宣召影寺人、宿七宿四、轸五轸九觐见,于几人落座后,淡淡一笑。

“影寺人,可安然?”

此言一出,几人心中皆大欣慰,无论如何,庚辰少君认了她的出身,影卒有庚辰少君护佑,当有大发展,影寺人拜倒在地,恭谨回道:“小人安然,小人见过庚辰少君。”

林庚辰挥袖一股力道,轻轻扶起了他,说道:“几位忠心,吾与公子皆铭记在心,我楚强盛之威,必令六国臣服,几位肩上的担子很重,当恭谨克己,方得宫中表率。”

宿七在这一瞬间感觉很奇异,想数月之前庚辰少君还只是一个痴傻奴隶,为了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就能拼了命,谁能想到她竟然是大气运者,天生巫祝,这就是天道眷顾吗?

宿四却是心里乐开了花,庚辰少君提拔了她执掌巽阳宫事,她实在想不到一笔小小的投资竟能换得如此大的收益,整个人捯饬的利利索索的,透着那么一股子精气神。

轸五轸九皆沉默寡言,之前与庚辰少君的交集也仅限于影卒事,于此也只是恭谨拜倒,不发一言。

林庚辰轻轻弹指,几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只小小锦囊,还贴心地搭配了绳子,可以戴在脖子上。

“此锦囊里有一丝紫龙鬃毛,可救性命于危难之间,诸位且请收好。”

林庚辰去挠阿紫鬃毛,顺便撸下来几丝,阿紫鬃毛太多,浑然不觉,于人间界却是至宝,尽可抵得上一条性命,林庚辰先是献给了楚王和庄姬,随手变出来的锦囊精美之极。

楚王和庄姬惊喜的嘴都合不拢了,鬼神巫觋之说是楚国信仰,但楚王和庄姬也是头一次得窥巫觋之能,昭念欢看不起他们,每次踏云来去,风一样女子,哪像林庚辰这般,专门演示给他们看。

林庚辰再送了几丝给公子班底里的重臣,又留下几丝预备公子出使各国合纵之用,最后几丝就给了影寺人几个,等于是多给了他们一条性命,是对他们忠心的嘉奖。

昆仑龙气是何等珍贵,锦囊隐隐散发着紫光宝氲,几人大喜,再次叩拜之际,愈发的真心实意。

林庚辰挥袖免礼,传了宫人奉了小点心,煮了茶,再斥退了宫人,是要密谈的节奏。

几人也都理会得,公子得大气运者相助,表面上鲜花着锦,实际上也是烈火烹油,影卒真正起作用的时候到了,影寺人拿出名册,开始细述影卒布置。

公子苦心孤诣多年,各大王统宗亲、景、昭、屈三大家族、各臣下名士府中均有影卒潜伏,其中以太子熊完府上最多,时不时就被太子拔出去一批,但影卒是公子年幼时即建立,十多年下来,太子是拔不干净的,同理巽阳宫中最多的也就是太子耳目,也是拔不干净的。

林庚辰听的很仔细,她虽是修士,为了不惹因果缠身,必是用影帅的手段去襄助公子,巽阳宫如是,不日前去大梁更如是,她这三日见遍了巽阳宫人,想必她的形容相貌已经遍传六国。

几人凑在一起密谈,所言皆是未见于明面之阴私事,林庚辰无端端觉得自己很像个大反派,正自好笑间,古偶剧的必备戏码来了,正是琴香在殿外哭泣吵闹。

林庚辰对琴香全然无感,只琴香是屈族送来的贵女,自幼就在公子身边,其意不言自明,这还因为公子是个瞎子,再怎么楚国异宝,也难成大事,否则公子身边会有无数个琴香。

林庚辰倒也没什么意外,但也没必要上演古偶剧,召琴香来扯些有的没的,她没兴趣骂绿茶,斗小三,摆大房威风,说到底都是雌竞戏码,好似全天下只有公子这一个男人一样。

“琴香是为屈族贵女,不能委屈在巽阳宫,送她回去,请屈正为琴香寻个好夫郎。”

林庚辰赏赐了金银绸缎,又单给屈族莫敖屈正刻了竹简,表面上琴香是屈族贵女,但能送与公子,必非芈姓,也就不是真正宗亲,林庚辰给足了屈族面子,也是不希望多生事端。

灵境里的楚国吴起变法成功,景、昭、屈三族也非历史书上所说那般跋扈弄权,丹阳之战和蓝田之战也都没有发生,楚王一生最大之耻就是秦昭王逼他迎娶秦国新妇,置庄姬于永芳宫。

一系列历史事件同主宇宙背道而驰,蝴蝶展翅,风波未定,前景似乎光明,但白起依然在。

正是白起打赢伊阙之战,斩杀韩军二十四万余,才令楚王惧怕白起兵锋所指,迎娶秦国新妇,这些年忍气吞声,对秦国新妇荣宠有加,对秦国各色耳目细作也是尽量容忍。

林庚辰算了算时间,现在是公元前281年盛夏,在初秋时节楚国会出现一位善用弱弓射雁的人,楚王会觉得稀奇,召见于他,此人表面上是一位主张合纵的纵横家,实则是秦国派来的奸细。

此人会用楚国过去的光荣历史和秦国新妇之耻来刺激楚王,楚王的龟波神功一直出神入化,但今时不同往日了,有大气运者现于楚国,当是楚国大兴之时,楚王会派使臣前往五国,图谋合纵伐秦,正好给了秦国用兵的借口,白起开始伐楚,楚国接连大败,最后白起拔郢。

只要有白起在,历史很有可能就会殊途同归……

所幸公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此去大梁刺杀姜田成功,促使楚魏赵三国联盟,如果公子真是天生名将,能同白起拼一场兵家胜败,灭六国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林庚辰所思所想皆是天下大势,实不愿意同个琴香去争什么短长。

琴香却是不依不饶,在外边哭闹的声嘶力竭,她也不是平白选这个时间的,公子要回宫了。

林庚辰叹了口气,琴香就是这个时期的女子,所思所想没什么不对,所作所为也只是想求个锦绣前程,也可能是真心喜爱公子的,毕竟公子好颜色在那里,那便留给公子处置吧。

林庚辰阻止了宿四想要出去发落琴香,屈族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吩咐宫人去同琴香说公子就要回宫了,请留着力气去同公子哭诉,不要扰了宫中清净就好。

琴香也便不哭了,静跪于大太阳底下等着公子回来。

林庚辰又同几人密谈了诸多事宜,直到华灯初上,才算散去,她腿都跪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下腿脚,望着窗外华灯,自袖中掏出个锦囊来,精美之极不说,上面还有一只蜻蜓绣纹。

当然不是她绣的,是她捉了一只蜻蜓一巴掌拍上去的,因此栩栩如生。

锦囊里豪气之极地放着一缕紫龙鬃毛,够抵好几条性命的了,这是她要送给寒一的,可她已经说了不会再去看他了,本想叠个纸鹤送过去,才发现战国时期是没有纸的。

林庚辰没那个闲心为了叠个纸鹤,就开始造纸了。

她身在历史长河中,万事都求个顺应历史发展规律,她半点都不想更改或者加快历史进程,就如同太一去各个星球催熟文明,对星球文明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林庚辰也不可能派个宫人去给寒一送锦囊,想了想,找了个铜镜子,掐指结印,起了个镜术。

镜术于主宇宙是禁咒级别,一切都是为了彻底隔绝魄罗伽神族,于灵境,并无障碍,没想到寒一房间里竟无镜子,想寒一定然是恨极了自己的脸,就连镜子都不肯照。

林庚辰愣了半天,抬手想唤一只鸟过来,但又停住,也许这就是命运使然?!如她这般手段,想送个锦囊都要用尽了心思,可能她真的不应该再想着寒一吧……

林庚辰静静坐了好一会,镜子突有灵光闪耀,她讶然去看,辞皓的脸竟然出现在镜前。

辞皓没想到林庚辰竟然就坐在镜子前,他本意只是想看看林庚辰住在什么地方,这等于是被抓了现形,不由得脸色一红,他脸本雪白,这一红就特别明显,给他干净颜色添了一丝人气。

“……那个,本座就是想看看你在何处。”

林庚辰静静看他,不言不语,一时间高深莫测,辞皓的脸由此更加的红了。

其实林庚辰是在心里想她是不是失心疯了,还是相思入骨了,怎么看谁都像寒铁衣?!辞皓长的不像,但他那大师兄的样子很像,还有这脸红无措的感觉也像。

“我是不是疯了,我对个死人相什么思,刻什么骨呢?想想米迦勒,对晨星骑士情深刻骨,然后他就疯了,我疯是不可能疯的,纯粹就是发花痴了吧……”

林庚辰对自己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如果不是辞皓看着她,她必然要狠抽自己两耳光的。

“好叫昆仑掌教知晓,这里是巽阳宫。”

林庚辰拿起镜子开始满宫殿溜达,一边溜达还一边说,现场直播,她就是美丽女主播。

辞皓静静听她说,一句都不问,也没给个嘉年华什么的,到最后只是手指头一点,灭了镜术。

林庚辰说的口干舌燥,吩咐宫人煮了茶来喝,又传了膳食,公子有说过今天会回来吃饭,这是又被事情拌住回不来了,她便不等了,该吃吃该睡睡,只苦了琴香,从大太阳开始跪到了现在。

林庚辰倒也不会去关心琴香,鲜格格吩咐宫人去送个茶水汤饼什么的,好叫在琴香眼里是在摆大房威风了,一切都是琴香求仁得仁,于她没什么相干。

刚传了膳食,公子便回来了,束了银丝白玉冠,着了银灰锦缎深衣,衣袖肥大而下垂,袖口突然收紧,衣裾的下部宽大而拖长,这也就是公子高而瘦,否则穿起来就是个灾难。

公子走路速度很快,腰畔玉璜却没有相击声音,这说明他对整个身体仪态极有控制力,腰畔玉器本就是为君子仪态所设,压住衣摆,四平八稳。

琴香见到公子,立即跪直了身躯,眼泪一滴滴流下,她本美貌,仪态也好,楚楚动人之极。

公子蒙眼白绫飘飘,他日常想看到谁,就能看到谁,反之亦然,谁让他天生是个瞎子的。

“公子……”琴香看公子不看她,紧急娇呼了一声,声音又悲切又好听。

公子停都没停,手指头一挥,林庚辰识得这手势,这是要杀了琴香。

屈族这几年走下坡路的厉害,琴香说的好听是贵女,不过是屈族买来送给公子的美女,说杀就杀,偏琴香拎不清,以来自己有屈族撑腰,长跪于殿外,给公子上眼药。

立时有宫人上前掳了琴香便走,琴香大惊哭喊,林庚辰叹了口气,宫中事体就是一个“烦”字。

“住手,琴香自六岁起就入了巽阳宫,拿巽阳宫当了家,一时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林庚辰不想为琴香说情,由此显得公子薄情寡义,但也不想给琴香什么念想,平白生事端,就把琴香说成是舍不得巽阳宫,再转头朝着琴香微笑。

“……琴香,你是来向公子告别的,是不是?”

林庚辰这么做,算是给公子给琴香都留了体面,偏琴香的脑子已经被嫉妒给点燃了,按她想法,她这些年在公子身边待的好好的,公子是不搭理她,但公子也没搭理别人,她只要耐心守着公子开窍,她自能荣耀加身,可为什么会来个卑微低贱的奴隶,不但得到了公子的人,还得到了公子的心,凭什么!她这些年的等待都喂了狗吗?她不甘心!她不服!

“公子,琴香打死都不离开您,是这个卑贱奴隶勾引了您,她前几天长什么样!现在长什么样!她前几天还是个白痴!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气运者,她就是个妖精!吸您的精血,啃您的骨肉……公子啊……琴香死了没关系,但公子您不能被这个妖精骗了……公子啊……”

琴香哭的撕心裂肺,其声哀哀,闻者皆为心碎。

林庚辰一听,得!这琴香是被人利用了,但这也都是她的真心话,她无所求,又怎么会被人利用,那就是留不得了,转头看了公子一眼,公子也正促狭看她,意思你还求情吗?巽阳宫就是个明面上的靶子,各国奸细,各方势力,纠缠不清,琴香被人利用,是她自己求死。

林庚辰转身进了宫室,公子施施然跟进来,只听琴香哭喊声戛然而止,战国时期又散一缕香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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