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乱起

申时,斜阳将辉光揉作一团,全部抛洒在广阔的武洋湖面上,如同照彻整面明镜。在覆龙帮大寨之外,江都县八百县兵在周县尉的带领下,全部悄无声息的隐藏在了周边的草树丛里。

瞅瞅四周或五人、或十人结成一队、面容冷峻、严阵以待的士兵,再看看最前方那道身影,田二不禁压低了声音,向身旁的周处问道:“大哥,周县尉还不动手,这是在等什么?”

周处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他是在等日头完全落下,好借机发动突袭;我是在等真空大师给咱们传消息。”

“啊?传消息?都这个时候了,真空大师还有空给咱们传消息吗?”

周处说道:“真空大师走之前说了,等咱们正面攻寨的时候,他会在大寨里面弄出些动静,制造混乱,好配合咱们对覆龙帮形成里外夹击之势。”

微微颔首,田二说道:“哦,好像他确实说过这话…不过,大哥你说,真空大师说的制造混乱会是用什么法子呢?”

周处摇头:“这个我也没处猜。不过,真空大师既然如此承诺了,那咱们还是应该相信他才是。”

……

大寨内,左铭在船上设下宴席,邀请来了胡首领吃酒。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好诗,好诗啊!如此好诗,便是前汉之任骠骑都比不敢说胜过六当家你了!如此好诗,合该拿来下酒!来,六当家,咱们再饮一碗!”酒过三巡,红晕刚上了脸,接不上左铭飞花令的胡首领如是说道。

眼看胡老头捧起碗就要第四次一饮而尽,左铭赶紧拉住他的胳膊:“胡首领慢点喝,我今日请你来此,是存了给你赔罪的心思,非是要找个由头故意让你吃酒的。待会儿你若是喝的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稀里糊涂的一脚迈进湖里,那我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罪人?”

“没事,没事”,胡老头连连摆着手,半醉半醒的说道:“自打我来了这覆龙帮,还是第一回这样喝酒呢…飞花令…别说...打嗝~当真还有点意思呢!来,六当家继续,咱们再来。”

左铭一脸难为之色:“这…还要继续?不了吧,再继续下去,胡首领明日该下不得地、做不得活了!”

“嗨!嗝——”再次打出一个酒嗝后,胡老头笑骂道:

“你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阳刚勃发、机勇果决之时!何故这样婆婆妈妈,犹豫不决?我一个糟老头子,都不在意这点酒,你为何一再劝我?况且,我这两天又用不着干活,你管我作甚?该罚,该罚!”说着,他抱起案边酒坛,便要向左铭碗中倒酒。

眼看着一碗酒半碗都要撒在了桌案上,左铭赶紧从他手中抢过酒坛:“我该罚,该罚,我喝酒,我自己来。胡首领且安坐着吧,就不劳你为我斟酒了。”

胡首领吐出满嘴酒气:“好啊,好,你自己倒酒,倒满!”

左铭点头:“好,我倒满!”

瞪大了双眼看着左铭斟满酒后饮下,胡首领的脸上这才露出高兴的神色:

“六当家爽快!再来一杯!”

说着,他再次起身,要给左铭满酒。

左铭也不挡他,而是帮他扶着坛口,将酒倒入碗中:“胡首领刚才说什么?明日为何就不需要干活了呢?”

“嗝——”下过药后的酒越发起劲,此刻胡老头已经满面通红、无暇思考,而是举起一只手,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数:“我手下现在还有一、二、三、四,四个人。四个人,都是二首领调拨给我的人手,什么也都不会的那种,你说我明天还能干什么活呢?”

“哦?就四个人?胡首领原来手下那些兄弟都去哪了?”

摇着头,恍惚着惺忪的醉眼,胡首领半醉半醒的说道:“去…去…去…嘿嘿,我不告诉你!”嗯,这看来是还没完全喝醉呢。

左铭嘀咕:“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也罢,反正我今晚就要动手了。”

“动手?动什么手?是要斟酒吗?”

于是左铭就告诉他:“对,吃酒!”

满意地点点头,胡老头笑说:“好,吃酒好!咱们一起吃!”

“你都醉了,谁还要跟你一起吃酒?”

“没,谁说我醉了?我还没醉呢!还能继续!”

左明说道:“你都胡话漫天飞了,还说没喝醉呢!”

胡老头为自己辩解道:“我这是高兴!高兴!”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这样高兴?”

药劲、酒劲在此时完全发作,却听胡老头说道:

“因为…因为二首领说他找到地方了,也就不需要我了,过些天我便能回家了,我…嗝——我不用在此受他们这帮水匪的鸟气了!我高兴!我回去就能跟我妻儿团圆了,我高兴,不…不…嗝…不应该吗?你小子也不要套我的话,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二首领都与我说了,他叫我防备着你点,省的你从我这里套话……”断断续续的说完这番话,他便一头攮在了桌案低下,就此昏睡过去。

任由这老头倒在地板上,左铭暗自思索着:“找到地方了?这是什么意思?高华不在大寨,就是去了这地方?妻儿?回家团圆?这就是高华给他的承诺条件?”

一时理不出个头绪,他干脆就此放弃:“算了,多想无益,反正等会儿就要动手了,他二人不在寨内,便是我最好的机会…张三,进来!”

听到呼唤,侯在门外的张三推门来到左铭面前:“六当家,可是审问出什么来了?”

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左铭对他说道:“问出来了,今早高华带着张大首领出寨,其实是他们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张大首领引到别处,好让咱们覆龙帮群龙无首,让官军趁机来攻打咱们大寨!”

张三闻言睚眦欲裂:“什么?那张大首领岂不是有危险吗?”还没说完,他就一脚踢在倒下的胡老头身上:“老贼!还不醒来!张大首领去哪了?还不如实招来?”

“哼——哼——”哼唧两声,胡老头没有醒来。

“别拿他撒气了,为了套出他的话,我刚才灌了他不少酒。”

“哎呀——”张三苦恼一拍头:“张大首领不在,那咱们可如何是好?”

左铭沉声说道:“现在,咱们已经顾不得管张大首领了,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朝廷的官军,现在应该正在准备夜袭咱们大寨了。”

“六当家,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咱们是否应该去找三首领和韩首领商量商量对策?”

眼底凶光闪过,左铭说道:“好,你马上去请三首领、四首领来此,我们一起商量对策!”

“是!”

铁索连舟按首领排名顺序一字排开,略过了胡老头的船,张三来到了韩直船上,敲响了船舱门。

“咚咚咚——韩首领在船上吗?”

两息后,门从里面打开,原来是韩直亲自来开的门。他盯着张三那张生疏的脸面,直接问道:

“何事?”

张三也不多废话:“韩首领,我是六当家帐下的张三。六当家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心头警觉顿起,韩直又问道:“六首领只请了我一人吗?”

张三谦卑的答道:“并不是。胡首领此刻就在六当家船上,另外,六当家还要我去请三首领呢。”

听到这个答案,韩直明显有些诧异,他说道:“张三是吧,走,我先与你一同去请三首领,然后你再陪我俩一起去六首领那里赴约。”

张三稍作迟疑,还是答道:“好。”

说话间,两人便快步来到了三首领船上,韩直上前叫门:“三哥,可曾睡下?”

船舱里传出三首领的声音:“没有呢,进来吧。”

韩直刚推开门,一股粘稠浓重的酒气便扑面而来,那架势,真是直往他和张三鼻孔里钻。掩住口鼻,韩直与张三走进了舱里,便看到一座肉山正盘坐在案前,对着两大坛酒水行鲸吞龙吸之状。

“三哥,你这是又在一个人喝酒?”韩直皱眉问他。

肉山吐出一口酒气,满不在乎的开口,说道:“老四你少来教训我!往日二首领的在寨内,说酒水不让单独喝,我也就顺遂他的心意,不喝了。但是今日,他都不在了,出门了,谁还能来拦我,挡着我喝酒?”

跟在韩直身后的张三面色一变,说道:“三首领也知道二首领今早出寨去了?”

肉山瞥了张三一眼,向韩直问道:“这是谁啊?你新提拔的对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不是我的人,他是六首领手下。”

“六首领手下?那他怎么是跟你一块进来的?”

韩直回他:“他先找的我,说六首领请咱俩过去有事要商量,然后我俩再一起来的你这里。”

“咕嘟——咕嘟——咕嘟——嗝——”,几大口酒下肚,又打出一个酒嗝,肉山说道:

“六首领要请咱俩过去?不对吧,我记着他来后这些天,我跟他除了在酒宴上碰过一回面,就再也没有交集了。他怎么会请我呢?你是不是在假传情报?”嗯,最后这句话当然是对着张三说出来的。

“这……”,张三麻爪,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这话。

韩直看着肉山沉湎于酒中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嫌弃,开口道:“不愿去就不去吧,为何要为难手下兄弟呢?算了,你还是先醒醒酒,我俩先走了。”

“嗝——”肉山抬起头,看着二人关门的背影,说道:“走好不送。”

关上门,呼吸着格外新鲜的空气,张三、韩直二人长舒一口气。

“走吧,去见六首领。”

“是。”

领着韩直,张三再次回到了左铭的船上。直接推门而入,张三这才禀报:“六当家,四首领来了。”说完,韩直便进了舱门。

见此,坐于桌案前的左铭立即起身相迎,抱拳见礼:

“韩首领,这么晚请你来,实有要事相商,万望怪罪。”

回他一礼,看着倒在案前的胡首领,韩直问他:“胡首领这是怎么了?”

左铭答他:“哦,胡首领只是醉倒,并无大碍。”然后,他回头再问张三:

“张三,三首领因何没有来?”

“三首领也吃多了酒,已睡下了。”背后,看着胡首领豪放的睡姿,韩直松了一口气,放下些许戒备,将他从地上拉起,放到一旁榻上,后回答左铭的疑问。

点点头,左铭道:“哦,是这样…张三,你下去,把咱们所有兄弟都召集过来。”

“是。”

因为他这话并没有背人,所以,闻言,刚放下心来的韩直内心又是一紧:“六首领这是何意?”

左铭转回头来,面色严肃的说道:“韩首领放心,咱们尚在大寨之内呢,难道我还能有什么歹意?请坐。”

皱了皱眉,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韩直就坐到了左铭对面。

可两人刚坐下,左铭就语出惊人:“韩首领可知道,今早,二首领与大首领一起消失不见了?”

韩直微微颔首:“大首领与二首领确实是出寨去了,却谈不上什么消失不见…不过,这也是机密消息,六首领是如何知道的?”

“呵——”左铭一声冷笑:“我是如何得知的,韩首领先不要管,我想问韩首领的是,你可知道,咱们那位高二首领的身世来历?可知道,咱们胡首领的家源出处?”

听到这个稍微敏感的问题,韩直三次皱眉:“二首领的身世来历?六当家是知道了些什么吗?还有,这关胡首领何事?”

左铭反问:“哦?听韩首领这么说,你也是知道的?”

“关于这个,二首领早与大首领言说过了…他说了,自己乃是三十年前的齐王黄巢后人,为避官府追杀,故不得不改姓为高。”

齐王黄巢?那个东海郡起家,后来曾割据兖、豫,建国为齐的大盗?这又关他什么事?听到韩直的解释,左铭心里直犯嘀咕。

“哦?二首领是这么跟你说的?”

韩直说:“倒不是跟我说的,是跟大首领说的,这是我从大首领那里听来的。”

左铭开门见山,盯住韩直的双瞳,说道:“什么黄不黄巢的我不认识,我只知道,这是他编造的身份。他的真实身份是当今北齐的宗室后人,是天下第一道门,丹鼎道的真传弟子!”

“砰——不可能!”一拍桌案,韩直站起身来说道:“二首领怎么会是什么北齐宗室?他是北人出身不假,可他此行的目的,是要……”话还没说完,韩直突然闭口不言。

“什么目的?你也说不出来吧?韩首领我告诉你,这些东西是我亲自从胡首领嘴里套出来的!等他酒醒后,你亲自问问他,他早年失散在北国的妻儿,是不是在高华手里;他是不是北齐安插咱们覆龙帮的细作;高华此行来覆龙帮,是不是由他胡首领在暗地里帮衬!”

“这……”,看着左铭大义凛然、一心为公的姿态,韩直突然迟疑了。

“六当家的确不是在骗我?我若是拉着你与胡首领一起到张大首领面前对峙,你可敢?”

左铭苦笑一声:“这又如何不敢?不过,恐怕咱们是等不到张大首领回来了。”

“此言何意?”

左铭说:“因为,今早高华把大首领带出去,多半就没想着让大首领再回来。他的目的,就是要借机除掉张大首领,好完全掌控咱们覆龙帮!”

闻此噩耗,韩直瞬间变得六神无主:“不可能!我不相信!二首领怎么会这么做呢?我不相信……”

“四首领!”左铭一声暴喝,便加大了声调,运转起了功法:“高华是北齐宗室,是丹鼎道弟子!他在咱们覆龙帮建设制度、操练军事,都是为了分化各首领的力量,加强他自己的权威!等到他把张大首领做掉,就会取而代之,全手掌控覆龙帮,达成他的目的!现在,他带着张大首领不知所踪,一定是不怀好意、蓄谋已久!咱们覆龙帮,马上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你还在糊涂吗?!”

“那咱们该怎么办?”

看着韩直微微失去焦距的双眼和毫无防备的作态,左铭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匕首,直直朝着他当胸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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