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太傅怎么不哭呢(46)

贺辞昼的母亲是先帝第一任皇后。

他幼时虽不得先帝宠爱,但有母后和舅舅外公做靠山,过得也算顺遂。

但这种“顺遂”,只持续到了他五岁那年。

那几年,皇后娘家逐渐式微。先帝趁此时机给这个百年世族扣了个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的罪名,皇后母族从此一蹶不振。

不讨先帝喜欢的皇后被关入冷宫,赐下一杯鸠酒了却余生。

年仅五岁的小太子贺辞昼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疼爱他的亲人,又在第二日早朝被当着朝堂大臣的面废去太子之位。

被废后更是连个住的宫殿也无,还是由于舆论压力,先帝才随意给他在皇子所找了间破败的杂物小院。

贺辞昼从小就受其他兄弟姐妹的厌恶排斥。那些皇子公主以前顾忌皇后不敢随意动手,现在一看他连个下人都不如,纷纷涌了上来拿他当玩具逗弄。

渐渐的,不只是这些皇子公主,下人们也无不是见了他都要踩上几脚。

他被人踩着脸往嘴里塞过湖底肮脏的淤泥,被人吊在树上一天一夜晒得奄奄一息,也被人当狗一样在花园里面拖行到膝盖鲜血淋漓。

他从出生到母亲离世也从来没出过这深宫大院,留在这里的日子里,他挨过鞭子和乱打,当过满地爬的狗,饿狠了更是什么都吃。

他知道自己是个疯子,是个下贱东西。

却不知道有一天这个下贱的东西也会被人捡起来细细擦拭,像是对待着这世间的珍贵物什一般。

太傅不怎么爱笑,她喜欢午后坐在长椅上吃着一些新奇的小甜点,喜欢看胖胖的可爱锦鲤在水里摆动身体,也喜欢自己闷头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贺辞昼的七岁认识了这位尚且未入朝当官的小少年,之后的几年就仿佛老天赐予的一场梦。梦醒了,便怎么也记不起来心里缺失的那一块。

是他亲手毁了自己年少时最美好的梦,是他自己将这一切推入了无尽深渊。

而太傅的好心,救得却是一只恩将仇报的疯狗。如果早早乱棍打死,或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了吧……

“噗呲——”

贺辞昼用力抽出长枪,沾了血的红缨在阳光下像是涂了一层薄膜,反射出不详而惨烈的绯红色。

他身下的马匹已经被从他身上淌下来的血染红,长长的白色毛发不停地往下滴落着血珠。那些零零碎碎的血汇入地面大片大片的血泊中,浓郁的血腥味掩盖了这片土地上本有的青草香气。

梁沅阑被一长枪刺中腹部,闷哼一声,捂着受伤的地方往后退了一步便稳住身体。他捏紧自己的武器,找准时机就朝着满身是血的贺辞昼挥去。

身后的罗城大门已经被敌军撞开,地上散落的将士里面有镇国老将军的人,也有梁沅阑这边的人。

两方人数势均力敌,最后还是凭借着跑来助战的南珏才让梁沅阑实现了战局一边倒。

“贺辞昼,你今天必死无疑了。”

贺辞昼咧开嘴,被血染红的牙齿冒着森森寒意,配上他惨白的脸犹如底下爬出来的吸血鬼。

他的胸口被南珏突袭破了一个大洞,手脚都断了一只,剩下的那一只手也因为长时间过度使用而微微颤抖。

“哈哈哈哈……”

贺辞昼抬头肆意地笑着,在梁沅阑即将到达他面前时,突然一个俯身躲过了飞来的利刃。手中的长枪一转,马匹配合他的动作,两三步来到南珏面前。

南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长枪一下捅了个对穿。

“南珏,去死吧!”

“撕拉——”

“太傅怎么总是在养白眼狼啊?养了我还不够,竟然又养了一只……咳……”

贺辞昼捂着从嘴里喷涌出来的鲜血,眼神正在渐渐失去焦距。

“肮脏的狗,就该乖乖呆在阴暗的地方苟延残喘……”

不知是在说南珏,还是在说他自己。

亦或者,两者都有。

南珏愣在原地,他嘴唇颤抖,身体随着长枪的抽离跪倒在地。

忘恩负义……

对啊,忘恩负义,不正是说的他吗?

魅鬼在和他签下契约时故意扭曲了他的记忆。为了能够潜入朝堂,甚至不惜伪造出太傅杀死他父母的场景。

而无辜的太傅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还好心把这个被丢弃在路边的肮脏小孩带回府里。保护过他、照顾过他,最后却被他这只温柔以待过的白眼狼反咬一口。

他看着面前鲜红的血,突然有些魔怔的匍匐在地,伸手去拨开那片血。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

“砰——”

坐在马上的贺辞昼突然朝着一边倒下去,身体砸在地上的同时,那柄红缨枪却仍旧好好地握在手中。

梁沅阑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朝贺辞昼那边走去。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正当梁沅阑手摸到腰间的大刀时,躺在地上的贺辞昼突然咧嘴一笑,长枪竖起,直直朝梁沅阑扎去。

也幸亏是梁沅阑早有准备,最后只是被扎穿了肩膀。他捂着没有去管伤口,挥起手里的刀捅穿了底下人的心脏。

“咳咳……可惜了……就差一点……点。”

看着贺辞昼临死时脸上还带着的笑容,梁沅阑突然来了丝恶劣心思。

只见他蹲下身,嘴里的话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贺辞昼清清楚楚地听见:“贺辞昼,你不会以为能够去地下找则则吧?告诉你吧,她没有死,不会出现在那里,也压根不想见你……”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本以为会破口大骂、悲痛欲绝的贺辞昼竟然没有露出半点不悦。反而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咧开嘴,嘴角越咧越开,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真的吗……真好……真……”

真好,太傅没有死。

就是可惜,不能让太傅亲手杀掉他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了……

贺辞昼死了,梁沅阑却有些不快地皱起眉。

他看了眼抱着腿双眼发直、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的的南珏,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将军,你没事吧!”

梁沅阑摇摇头:“镇国将军呢?”

“老将军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意料之中,梁沅阑并没有过多惊讶。他转头看了眼副将,发现他脸色难看,心里有些疑惑。

“怎么了?”

“将将……将军,下面人……传来消息说……”

梁沅阑心里一咯噔:“说了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到底说了什么?”

“说……说是太傅遭遇了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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