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为期两天的期末考试很快结束了,这次试卷难度比以往的月考都要难上很多,最后一门考完,考场上哀声哉道,个个表情痛苦,对暑假到来的欢喜都被这考试冲散不少。

最后一门考完后,五班的学生都需要回到教室,梁红英要开会说一下有关放假的事宜。

鹿时年是踩着铃声交上的试卷,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于晶晶和其他同学。

于晶晶看见她,立刻就扑上来,苦着脸问道,“英语最后一篇完形填空讲的是啥啊?我都没看懂。”

鹿时年灵活的躲开,把她贴上来的脸颊推开,“如果我没理解错,讲得是关于理财。”

于晶晶:“靠,完蛋了,我还以为是讲找人借钱后,然后怎么把钱要回来。”

“我也没看懂,好多单词都不认识。”

“这次出卷老师疯了吧,还想不想让我们过个快乐的暑假了。”

“想开点,卷子难又不止你一个难,大伙都难,考的都差,这很难拉开分。”

进了教室,班上的人也在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讨论试卷的难度。鹿时年目光穿过了大半个教室,望向那个眉目沉静的女孩。

虞禾低垂着眼睛,白皙的胳膊搭在书桌,安静地在听旁边人说话。今天是她生日,原以为会稍稍开心些,可这双眼睛看起来并不愉悦。

她这样子别人看不出什么区别,鹿时年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脑海里蓦然冒出她红着的眼眶,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忍着,告诉自己最后试一次。

虞禾稍稍一抬眼,同样看见了鹿时年。

考试这两天暑气正盛,她把头发挽成了丸子头,额前带着细碎的刘海,隐隐约约能看见皱起的细眉。

在不高兴吗?

两个人仅仅对视了几秒,便各自怀着心事,错开了目光。

围在虞禾身边讨论题目的同学极有默契地离开了,给她们的相处腾出了位置,可她们都没有和对方聊天搭话的苗头,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她们位置上的氛围安静的可怕。

下个学期他们就正式进入高三,暑假时间缩减一半只有二十几天,将会提前开学上课。梁红英知道这次考试难度大,对他们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一番,然后眼睛也不眨,给他们发了五张试卷作为暑假作业。

可谓是先礼后兵,教室里卷子漫飞。戴齐转头传过试卷,看了一眼虞禾,笑着说道,“学霸,生日快乐。”

虞禾:“谢谢。”

鹿时年正在一张试卷上写名字,听见“生日快乐”,笔尖一顿,回过神低头一看,笔尖猛地往下面一划,在卷面上留下一道重重的笔痕。

她这是魔怔了吧,名字那一栏赫然写着个“虞”字,往前翻已经写好名字的试卷,全是虞禾的名字。

鹿时年忙不迭地划掉名字,重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即敛了敛眉,心里更闷了。

梁红英敲了两下讲台示意安静,“大家收拾好就早点回家,

祝各位暑假愉快。”

大伙在梁红英走后,前前后后离开了教室。身边的人一直在整理试卷,等虞禾再抬头时,鹿时年已经背上书包从位置上站起来。

于晶晶经过座位,搭着鹿时年的肩膀,朝虞禾眨了眨眼,“虞学霸,拜拜,暑假后见。”

虞禾盖上笔,点头,“再见。”

“鹿时年,你暑假准备去哪儿玩?”

“不去哪儿,在家待着学习或补课。”

“你这思想觉悟这么高啊,我就不一样了,我爸说要带我回一趟老家,正好可以在那边逛一逛.....”

两个人边聊着天,边走出教室,从始至终,鹿时年都没看虞禾一眼。

相对无言的朋友,到此为止的关系。

虞禾一个人沉默地坐了很久,周围值日的同学结束了任务,纷纷和她再见,提醒她记得临走关灯。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起身关上教室门,一步步离开学校。

夕阳藏在身后拉长着她寂寥的影子,静静地伴着她心底的悲伤。

学校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往学校门口走。鹿时年站六楼的走廊,远远地往下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夕阳就快没了”于晶晶打了个哈欠,“你这刚考完试,还挺有闲情雅致的,也只有我这么无聊,来陪你看。”

鹿时年沉默着,视线久久停在某一个地方。

女孩踩着最后的阳光,就这么慢慢离开了视线。

于晶晶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眯着眼睛瞅了半天,就看见几个黑乎乎的小点,什么也没看见。

这是在干什么?

锻炼视力?

鹿时年视线挪回,自嘲似的笑了笑,“真的不行。”

于晶晶疑惑,“什么太行?”

鹿时年没有回话,而是在心里默默想着,离开某人真的不行。

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药石无医,整个心腔无法控制的抽疼,夕阳和微风一同吹来,没能带给她一丝舒适慰藉,她还是很难受,很失落。

她的解药不在这里。

于晶晶等了会儿没等来答案,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就听见鹿时年说,“人生总是要勇敢一次,对吧?”

于晶晶更懵了,就一场期末考试,虽说难了点,但不至于刺激鹿时年思考人生哲学。人家王阳明都是在经过千锤百炼后才在龙场悟道,她总不能看个夕阳就顿悟了吧?

就在她以为鹿时年大彻大悟,要说些大道理的时候,鹿时年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双眸放光,但却在于晶晶眼里,显得十分诡异。

“命,这就是命!我真是笨,越活越回去了,管那么多干嘛,及时行乐,自己舒服就行。”

鹿时年低头看了眼手表,随即转身就跑,头也不回,“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这夕阳你慢慢看,拜拜!”

于晶晶:“.....”

——

晚霞渐渐隐去,落日余晖隐匿于地平线,暮色降临。虞禾来到体育活动中心的时候广场周围的灯已经亮起,把周围照的通亮,有人在摆着小摊子,有人在锻炼身体,热闹非凡。

她穿过广场舞群,在中央石碑后面停下脚步,面前是一群玩轮滑的人。

池璇带着一个小朋友穿过障碍物,丝滑的滑到虞禾身前,“寿星来了啊。”

虞禾没接话,面色淡淡,好看的眉眼上带上一层阴霾。

池璇笑嘻嘻说道,“别生气,让你这个寿星亲自来拿礼物,怪不好意思的,主要我这轮滑课真推迟不了。”

所以就在电话里死乞白赖让她过来拿礼物,用不来就绝交这种言语,吵得头疼。

“你可以明天给我。”虞禾淡淡道。

“生日礼物当然是要当天给才有意义。”池璇借着灯光,眯着眼睛打量了虞禾一眼,发觉她眼眶泛红,“你这....刚哭过?”

“没有。”虞禾抿了下唇,简言意骇,“礼物。”

池璇点点头,脚一迈滑到了一对面,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我的礼物,生日快乐。”

“谢谢。”

“拿出来看看,看看喜不喜欢?”

虞禾从袋里拿出一根长条的按摩锤,最上端布满的一颗颗按摩珠,“.....”

池璇拿着示范了一下,“你长时间坐在书桌前,脊椎肯定不好,正好没事的时候,用这个锤锤,就像我这样。老板人挺好,还送了个挠痒痒的,你可以安装在它后面,要是痒了可以挠,怎么样?不错吧。”

虞禾沉默一瞬,答:“不错。”

池璇喜笑颜开,“喜欢就行。”

“礼物拿到了,我先走了。”虞禾把按摩捶重新放进袋子里,她现在的状态,不想在外面多待。

池璇:“再见。”

虞禾心思游离,没有注意到池璇脸上诡异的笑容。她走出广场是顺着从体育馆后方的小路,这边有一个人工湖,但因为周边路灯稀少,不够明亮,人比前面少了很多,但也安静许多。

身后的广场舞声越来越远,她往前走着,风轻轻吹过发梢,她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一只鹿:转身。】

虞禾定定地站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指发白,手机屏幕在即将灭掉时,又被她重新按亮。

她无法思考,仅存的自我保护意识,促使着她往前走去,可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虞禾。”

虞禾蓦然停住脚步,鹿时年大步追上她,怕她离开,“等等我。”

鹿时年来到虞禾的面前,慌慌张张说了句,“是我。”

虞禾垂着眼,目光落在在鹿时年手上的蛋糕盒上,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个半分钟。

鹿时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了好几次才说出口,“我来给你过生日。”

虞禾眸光动

了一下,

呼吸变得很轻很轻。

鹿时年,

你到底想做什么。

人工湖不大,周边种了不少花树,环境很好,周边的长椅基本上都坐着一两个人,只有在树丛多,灯光暗沉的角落里才有空出的长椅。

找到个长椅空位的同时,鹿时年不忘拿出纸巾把板凳擦拭一遍,然后抱住蛋糕坐了上去,对虞禾说道,“擦干净了,可以坐。”

见到虞禾坐下,鹿时年提着的心稍稍松了点,但又瞬间绷紧,刚刚虞禾不转身,是不是不想见她。

虞禾手搭在膝盖上,眼睛没有看着她。

鹿时年神态有点不自然,“你说不喜欢过生日,但是我想着过生日总是需要蛋糕,所以我就买了一个.....是过生日的一种仪式感。”

“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过生日吗?”虞禾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因为这天是我爸妈离婚的日子。”

鹿时年眼睫轻颤,抱着蛋糕的手紧了紧。

虞禾并不等她回应什么,独自说着,“那天我妈接我从学校回家,一路上对我特别好,有求必应,我想要一个蛋糕,她就给我买了一个蛋糕。我特别高兴想许愿,可我们刚回家把蛋糕拆开,她就告诉我,她和爸爸离婚了,我归爸爸抚养。”

她语气平淡,好似讲得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可鹿时年心口却开始发闷。

“那个时候我不懂什么意思,只是问她以后过生日,是不是只有我和我爸爸了。她说,不会,她以后会常常来看我,我永远是她的宝贝。可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妈再没有回过家,过生日也只有我一个人,她骗了我。”虞禾这才偏过头,看着鹿时年,“我不想在生日这天又被骗一次,所以,今天可不可以不要骗我吗?”

她的眼睛里有着太多情绪,鹿时年顿住,说:“好。”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虞禾现在应该要去问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可她看着鹿时年,忽然就张不了口。

如果问了以后,结果不如所愿,她们会不会变得形同陌路?

她在害怕。

有一两只萤火虫在黑夜里散发着微弱的荧光,附近能隐约能听见男男女女的窃窃私语。

鹿时年没有催促她,垂头把包装盒小心翼翼地拆开,露出一个蓝色的小鲸鱼,这家蛋糕点师傅的手艺确实很好,小鲸鱼做得小巧可爱,模样精致。

蛋糕上的立牌写着“祝友谊天长地久”

鹿时年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又看了眼虞禾,后者面无表情。

“.....”

这家店的店员是不是听不懂要求,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差评!

鹿时年解释道,“我是想写天天开心的。”

虞禾嗯了一声。

鹿时年讪笑一下,正想插蜡烛许愿,但发现自己捧着蛋糕,着实难以操作,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蛋糕递给虞禾,“帮我拿一下,马上就好。”

虞禾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看。

鹿时年撕

开蛋糕盒里,拿出一支蜡烛插在了蛋糕上,从口袋里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打火机。

咔嚓,一簇火苗在夜色中燃起。

“好了,可以许愿了。”

鹿时年一只手捧着蛋糕送到虞禾面前,另一只手掌弯曲护着蜡烛,看着她的眼睛里映着月色,清澈明亮。

虞禾望着蛋糕,很久都没有动。

鹿时年满脸期许,笑着道,“快许愿。”

虞禾很轻的闭上下眼睛,把泪花掩藏在了眼帘里,双手合十许愿,面容虔诚安静。

鹿时年从见面开始就不太敢看向虞禾,就算对视也只堪堪看个几秒,不敢看太久,现在可以大胆地盯着她看了。

微弱的火光在她们中间燃烧,温暖的气息在一点点上升,这一刻,周围安静的像是有道屏障,把所有景物排除在外面。

而鹿时年的眼里,只有她。

她会许什么愿望呢?

会有她吗?

鹿时年今天是想最后试一次,试她可不可远离虞禾,保持适当的距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失败了,但也在此刻,她突然明白了。

有个人的一言一行都无不牵动你的情绪,你拼命挣扎只可以获得短暂的自由,她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以让你退无可退,束手无策。

你会随着她的情绪而变,感她所想,疼她所受。

虞禾,就是那个人。

心里曾经坚固的东西正在被打碎,从里面放出来的是那份最初的欲望。

也许是在这旖旎的气氛驱使下,也许是此时过于美好,也许是她早有预谋。

最后,鹿时年俯身凑近,抬起头,亲上了她的脸颊。

万籁此俱寂,但心跳震耳欲聋。

就在此时,虞禾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鹿时年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所有思绪全部飞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虞禾,生日快乐。”

虞禾眸光隐晦不明,胸口的起伏表明她现在并不冷静,眉心蹙起又松开,“鹿时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鹿时年张口结舌,平时能很快做出反应的嘴巴,此时跟打结了一样。

虞禾微微抿着唇,声音在夜色中有点模糊,“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喜不喜欢我?”

她们陷入安静里,过了不知道多久,鹿时年把蛋糕挪开了一点,低声说道,“虞禾,你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很难再喜欢人了,就算真的要喜欢,我的精力也只能支撑自己最后再喜欢别人一次了。这辈子你会遇见很多人,可能在某一天你可能就不喜欢我了,到时候我们就会像所有情侣一样分手,走向老死不相往来这种最常见的结局。”

虞禾只是听着她说,没有说话。

鹿时年与她对视,不再逃避,把所有的顾虑托盘而出,“我们如果在一起将会面临着很多困难,我家庭情况比你想象要复杂的多,我妈很凶,管我很严,她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虞禾点了下头,“

然后呢?”

鹿时年继续说道,“不仅仅是家人、朋友方面会有很大的困难,乃至整个社会都会对我们有着重重困难。我上网搜过了,这样的关系在国内并不合法,而且在未来十年乃至更久,都不会合法,虞禾,我们不会被法律保护,所以.....”

所以,是不喜欢吗?

这些都是不喜欢,不在一起的原因。

虞禾紧紧攥着手,目光苦涩。

“所以我们结婚,要去国外。”鹿时年轻声说道。

虞禾一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鹿时年细细观察虞禾每一秒的反应,然后牵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道,“我好像想的有点远,这说法也不太对。”

“我换一种方式。”

“虞禾,虞学霸,虞同学,我喜欢你。”

“所以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在一起。”

她一字一句,没有掺杂任何假话,认真且坚定。

夜色浓稠,她们坐在月光下,表白过后迎来漫长的沉默,这个夜实在太安静了,可就是这个夜晚,她们毫不讲道理的为彼此热烈、炽热的兴奋。

虞禾哽咽了一声,“喜欢我?”

“嗯。”

“没有骗我?”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

鹿时年看着虞禾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雾蒙蒙的,带了满满的委屈坚持,她心头一涩,“你同意了吗?”

“嗯。”

虞禾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落了下来,想忍没有忍住,掉了一滴,便再也止不住,一滴接着一滴,可即使泪流满面,却固执地再次确认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鹿时年伸手抚去她的眼泪,轻声说道,“女朋友,我是你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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