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往事如烟

李怡搀起白居易扶他坐好,转过头来对大圣和宁靖道:“我原本姓李名怡,而不是叫什么穆子忱,只因……因家中变故,化名穆子忱隐于世间。我并非有意欺瞒二位,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二位原宥。”大圣和宁靖忙道:“明白,不打紧。”

四个人重新落座后,大圣看着李怡和白居易,纳闷儿道:“白公、穆兄,啊不,李兄,这殿下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李兄是当今皇帝的儿子?”

李怡面露苦笑,摇摇头。白居易叹道:“殿下并非当今圣人的儿子,而是圣人的叔叔。”

“啊?”

李怡道:“白公,以前的光王已经不在了,我现在是朝廷重犯,切莫再叫我殿下了,你还是叫我小名十三郎的好。”他又转向大圣和宁靖,“你们也不必叫我殿下,我们仍以兄弟相称如何?”

大圣有些摸不着头绪,只能揉着脑门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殿……十三郎,你怎么和他们走在一起了?”白居易道:“对了,夕颜呢?”

大圣把之前遇到李怡主仆俩的事简要叙述了下,道:“更早之前的事,就得李兄说了。”

李怡啜了一口茶,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李怡是宪宗皇帝第十三子,生母姓郑,原是郭贵妃的侍女,因宪宗一夜宠幸而诞下了他。李怡幼时木讷,性格持重,不善言辞,加之生母出身卑贱,自小诸多兄弟即时常拿他取笑。他的子侄之辈如李昂、李炎等人也对其并不尊敬,经常拿他逗乐。他自知不被其他兄弟所喜,也就隐晦不露,更加慎言寡语。李炎登基成为当今天子也就是武宗皇帝后,更是疑心李怡的呆傻痴笨是装扮出来的,怀疑他另有所图,于是几次三番设计测试并加害于他。幸而李怡机敏、命硬,每次都死里逃生躲了过去。后来武宗始终放心不下,又不耐烦在众人面前装模作样,一狠心便决定将他这个皇叔杀死。当时一仇姓宦官一时良心不忍,将他救了出来。李怡生母郑妃的远房表弟郑胥引连夜带他远遁他乡。又过了一年,两人辗转来到五台山,躲在华林寺中。方丈观澄禅师收李怡做了徒弟,法名琼俊,这一避就是三年。起初李怡叔侄俩还提心吊胆怕武宗找上门来,但待了数月,并无人前来找麻烦,这三年来一直太平无事,二人以为就此度过余生。

前些日子,武宗下了灭佛令,观澄禅师召李怡叔侄俩到了方丈室。李怡、郑胥引拜见了方丈,垂手而立。观澄看着李怡,缓缓道:“你到寺中已有三年,此地即将应劫,你和郑施主收拾一下,速速下山去吧。”

“圣人既下了灭佛令,弟子之前的事情早晚定被知晓,与其东躲西藏,弟子宁愿留在这里与师父一同应劫。”李怡沉静地说道。

观澄摇头笑道:“李怡,你之劫难并非在此。当初老衲未给你落发,你可知为何?只因你并非佛门中人,这里也非是你久居之所,不可再留。你无需多虑,此去虽前路多舛,盖是磨难未满之故。凡事只要多加小心,定有龙归大海、遨游九天之日。”观澄说完就闭目入定一般,不再言语。

李怡叔侄俩商量了一下,躲到哪里都不太安全,想来想去不如先回洛阳城东南的云栖庄,然后根据时局发展再做打算。云栖庄是郑妃悄悄为郑胥引置办的宅院,位于城东南一半山腰处。虽然毗邻繁华的洛阳城,但闹中取静,罕有行人到此。二人商定就收拾好行李出寺下山,不成想,朝廷的动作很是迅速,不知从哪里得知李怡藏在华林寺中,派了官兵前来擒拿。二人只得昼伏夜出,奔向洛阳。在忻州城南时,二人被官府暗中委托的河东二虎发现了踪迹,打斗间和宁靖大圣等人相识。郑胥引是个侠义心肠之人,并且大圣又助他去了强敌,一心想要报恩,所以得知宁靖他们也要去洛阳找一个叫宗净的和尚,一路上就上了心,边走边细观察,想帮他们找人。

第二日夜里,郑胥引正驾车行走在晋阳城南六十里的官道上,突然听到前方有人说话,又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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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马嘶。他心想像我们这般赶夜路的人极少,莫非是捉拿我们的官府的人。他聚拢目光望去,远远地看见几个人和四五匹马站在路旁。这时想再要停下马车或改走他道已然来不及了,反而会引起前方人的注意。郑胥引微一思量,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一鼓作气,冲过去。”他把帽檐拉低,然后使劲抽了那匹栗色高头大马一鞭,马车风驰电掣般地冲了上去。

前方那几个人突然见到一辆马车疾驰过来,眼见就要撞到了,惊得赶紧把几匹马拽到了一旁,其中一人骂道:“狗东西,赶路不长眼,这么急赶着奔丧么!跟和尚一路就是晦气!你去催下他,让他快点。”

郑胥引起初见对方一开口就骂人,心中不免来气,但听闻“和尚”二字,不由自主地回头扫了对方一眼。路旁三个人,均是道士装束,由于相隔已远,看不清相貌。他想起大圣等人的话,心道:“莫非这几个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不行,我得去看看。”他又把马车向前赶了一小截路,看见路旁有棵大槐树,就把车停在树后,下车和李怡说了自己的想法。李怡点头道:“切莫鲁莽,小心行事。”郑胥引这才又悄悄溜回,躲在一旁,看那几个人的动静。

刚才骂人的道士正是周归真的得意弟子陆洪明。周归真无意中窥见了明王宝杵的妙用,又得知玉匣在华藏寺行真处,担心当地官府的人搜寻不得力,即派陆洪明前往华藏寺寻找玉匣,同时又假借圣意向千牛卫要了一名侍卫随行保护。宗净他们前脚刚下山,陆洪明就到了,搜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威逼恐吓下,一个年幼僧人才告知宗净已经去往了妫州。陆洪明一听就着急了“和尚带玉匣跑了,如何向师父交代?何况要是这和尚真到了妫州地界,再下手也不易了。”于是他与侍卫即刻追了下去,一路搜寻宗净等人。那日下午,陆洪明走到朝阳观前,见是同门庙宇,便进去要碗水喝,顺便打听宗净的踪迹。那时大圣等人正在观后核桃林休憩,陆洪明见观中无人,想要退出,恰巧遇见齐明英和李青云回来。二人有说有笑,还在赞叹宗净的法力。陆洪明听到,心中狂喜,脑筋一转,有了主意,面上却毫不露声色地和齐明英等攀谈起来。陆洪明籍口他奉国师之命,迎请孤竹真人到洛阳参加为圣上举办的祈福法会,孤竹真人闭关便请二位道兄前往观礼。同时法会还需十二名高僧助力,既然宗净大师现在此处正好一并前往。并说这是圣人旨意,如若不去,圣人怪罪下来,后果难料。旁边千牛卫侍从横眉立目,似是就要将他二人以抗旨处置。齐明英明知他的话不可信,但看来人架势,若真的撕破脸、违抗朝廷,不仅自己几个人性命难保,恐怕道观也毁了。权宜之计只能先假意答应,路上再见机行事,便满口同意了。李青云还想争辩几句,被齐明英用眼色止住。几个人一起到云房见宗净说了此事,宗净一脸平静,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既是如此,就一起去吧。”李青云牵马时,趁机写下寥寥数字,希望宁靖等人能够看到,赶来相救。

郑胥引暗中观察了一番,得知眼前这几人正是大圣要找的人,心内高兴。因宗净要去方便,那侍卫便监视着宗净一起去了,眼下只有陆洪明与齐明英兄弟俩留在原地等候。他分辩清楚,悄无声息地到了三人背后,一个马鞭抽向陆洪明。也该陆洪明倒霉,挨了一马鞭,后背疼得钻心不说,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额头恰巧磕在一块尖石上,当场没了性命。齐明英和李青云被这骤然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刚要张嘴喝问,郑胥引匆匆止住,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齐明英兄弟俩大喜,忙着道谢。郑胥引看着陆洪明的尸身,摇头道:“我本来没想杀他,没想到……”

李青云恨道:“哼,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就死了,郑大叔没必要为他可惜。”

“师弟!他固非好人,但你是修道之人怎能如此说?”齐明英轻声喝住李青云,不让他再说下去。“郑大叔,那侍卫还跟着宗净大师,你看如何是好?”

郑胥引道:“那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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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回来见这贼道死了,必不肯善罢甘休,定将你等拿去见官偿命,倒不如恶事都让我一个人做了。一会儿他回来,我就缠住他,你们带着大师赶紧逃走。”

齐明英既担心又有些犹豫:“大叔,这……”

“你们不用担心我,量那侍卫也不是我的对手。我罪名本就极大,再多一个杀官的罪名也无所谓。何况事已至此,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齐明英和李青云见郑胥引如此说,当下又没有其他法子,也就依了他的话。那侍卫监视着宗净回来后,郑胥引趁那侍卫不备,举剑就刺。那侍卫武功并非稀松平常,惊觉之下,向旁一闪,左臂已经中剑。齐明英和李青云来不及向宗净解释,匆忙拉着宗净上马,向东奔了下去。

郑胥引担心时间久了李怡那边有事,狠招频出,招招致命。侍卫虽然武功不弱,但和郑胥引相相比终是差得太远,而且左臂先中了一剑,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俩人打了不到三十招,郑胥引一招“有凤来仪”,当胸一剑结果了侍卫。他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把两具尸首拖到远离大道旁的一个偏僻之处,不及掩埋就急忙赶了回去。李怡等了小半个时辰,心中正在焦急,此刻见他回来,才放下心来。二人又商议了片刻,立刻驾车继续南下。

李怡叔侄俩回到云栖庄,休息了几日,未敢外出。今日郑胥引出去采买物品,不巧被千牛卫的一名备身看到。这名备身正是关公祠中那个瘦高侍卫,姓张名兴齐。他在数年前曾在宫中郑妃处见过郑胥引,于是和两个同伴一路跟了下来。到了云栖庄,张兴齐立功心切,欺负对方只有二人,立即动起手来。郑胥引带着李怡边战边退到关公祠,正在危难之间,大圣等人赶到,这才让李怡先逃了出来。

李怡讲完了经过,白居易捻须道:“我昨日听大圣他们说杜仁忠带着千牛卫、金吾卫和监门卫的人在洛阳城内搜寻一个和尚钦犯,当时甚是吃惊。能让三卫一齐出动,可见此人非同寻常。所以当下就怀疑杜仁忠可能在搜寻你,于是让白胜出门四下打听。白胜回来后,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虽早已致仕不理朝政,但念及你乃宪宗皇帝子嗣,人又极为敦厚谦和,不忍你被他们抓走,正要去找挚友一同商议如何搭救与你,你就到了,可见乃是天意,不让你们骨肉相残。”

李怡起身谢道:“多谢白公挂念。我年幼时曾听阿耶提及白公之才堪比宰相,人又极正,阿耶颇为欣赏。奈何宦官势大,阿耶将白公贬到江州也实属无奈。”

“呵呵,这些陈年旧事无须再提。也多亏了他,我才能写出这么多诗篇来。”白居易笑道。李怡见白居易如此说,便浅浅一笑、微微点头,将话题岔了开去。

大圣和宁靖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得知宗净他们已经脱离了周归真的魔爪,心中自是高兴。趁着李怡和白居易还在叙旧聊天,大圣把脑袋凑到宁靖近前,悄声问道:“我说,你不是唐宋迷么?新旧唐书都看过。这李怡好歹也是皇子皇孙,书上有写他没?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宁靖眼望屋顶,凝神回忆了片刻,觉得自己气都喘不匀了,颤声答道:“我的妈呀,了不得了。他就是……下一个皇帝,唐宣宗!”

“乖乖,没想到咱救的是未来的皇帝!咱这一趟可是真够离奇的。我说,咱这也算是救驾有功吧?要不——咱们趁现在先讨个封?青史也留个名?”大圣也乍舌不已。

“省省吧,人家现在还在逃亡呢,又没当上皇帝。你这么说,人家还以为你疯了呢。”宁靖笑道:“我看咱们也不用管他的事,等夕颜回来,咱们走咱们的,你说呢?”

“哎呀,就这么走了,有点儿可惜啊。”大圣有点不舍。

“可惜什么?伴君如伴虎。你不想回去了?难道你想陪着他登基当皇帝啊?”

大圣道:“不是想陪着他登基,我是想……”

白居易看见二人面带笑容地低声细语,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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