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凤

此后蝉鹊看到小鬼追去某地,听到老者的琴音,她就默默的跟在非人类后面,听一场琴,吃虚灵之花饱肚子。

操琴的破袍老者并不说一个字,奏几曲就翩然消逝,蝉鹊想,真如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争不扰不亲,彼此相安无事。

食足无忧了,还有古乐陶冶情操,蝉鹊开始按自己心意去过起日子。

她展开白凤图,让白凤幻影翩翩飞舞在眼前,然后寻些有颜色的石头和水,自制了笔墨,回想在琅嬛看过的书,在平坦些的山石上书写下来。

有清纯洁白的凤凰在身边发着光飞舞,凤凰火羽带来温暖,行云流水的宁静书写,蝉鹊可是太幸福了。

若还有老者来奏起琴来...

美矣美哉!

蝉鹊在荒墟中追琴、吃花、痴观美白凤之影、写字抄书,内心越是清旷郎然,恩仇世情远远而去。

一日白凤画影立在她肩头看她书写,蝉鹊摸摸幻影的白凤头,在石壁上写着:

君子体变通,否泰非常理。当流则蚁行,时逝则鹊起。达者鉴通机,盛衰为衣里。列仙徇生命,松乔安足齿。纵躯任世度,至人不私已。

达人与物化,无俗不可安。都邑可优游,保必栖山原。孔父策良驷,不云世路难。出处因时资,潜跃无常端。保心守道居,睹变安能迁。

蝉鹊抱住白凤幻影,爱慕的抚摸它的羽毛,尽兴的停住了笔。

她见到老者抱着琴,默默的在后面看着他们。

蝉鹊一愣,道:“老先生...”

破袍老者缓缓走近,低头审视蝉鹊的笔迹,看一眼悬在空中的白凤画卷。

这奏琴老者难道不算是她在荒墟中的衣食父母吗?

蝉鹊跪下道:“小仙司蝉鹊,在荒墟中一直承蒙老先生恩惠...”

老者开口:“呼我琴朽即可。”

蝉鹊道:“小仙在天界时从没听说过老先生这样的...”

琴朽和七弦琴消失在她面前。

蝉鹊不安道:“我说话得罪这先生了吗?”

她听到不远处响起琴音。

蝉鹊收了画卷和笔墨,追着琴音过去。

琴音又飘远,蝉鹊没有见到琴朽,愣了愣,又次追音而去。

然而琴音再次飘远,蝉鹊奇怪,接连追着声音去。

终于在一处满地魔尸,如同被神威炸裂过的地方,在个乱石堆成的洞窟前,琴朽苍然立在那里,须发和深色破袍被地下冲出的白光焰气印得雪白。

就像蝉鹊去海市离蜃楼仙主最近时,被月光印照一般。

朱红的凤凰羽的火焰忽然炽亮盛起,飞向白光冲出之处,蝉鹊心中一窒,这种气息她太熟悉了——

琴朽站在白焰旁招手,“来。”

蝉鹊激动的跑过去,踏过散着金龙气、毙于金剑下的魔尸,看到乱石中一个裂开的白色凤凰蛋,仙气和白火正从里面不停的往外流散。

蝉鹊立即抱起凤凰蛋,拿凤凰公主的尾羽重重的掩盖出破裂的缝隙,吃惊的问琴老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荒墟这里会有受伤的凤凰蛋?”

琴朽伸出手指在蝉鹊额头一点。

蝉鹊看到眼前是从天界逃来的魔界流民,在金甲闪闪的金鳞君金剑下纷纷恐惧奔逃。

金鳞君率龙族将士驱魔剿灭,一个大魔跑到凤凰蛋处,金鳞君提起金剑射过去——

蝉鹊心沉大叫:“不要!”

金光穿破大魔,刺入大魔身后的凤凰蛋。

金鳞君抽回金剑,凤凰蛋内猛然喷出炽亮的白色火焰,冲退金鳞君,连他的金甲都烧毁。

金鳞君受伤愕然,率兵退走。

龙族和冲起的白焰消失,蝉鹊和琴朽立在满地魔尸的荒墟地,蝉鹊抱紧裂了的蛋,哭道:“蛋里的凤凰被金鳞君的剑刺伤,因此无力破壳出来,一直往外喷散仙力,越来越虚弱——”

琴朽点头。

蝉鹊用凤凰公主同类的凤羽包裹裂开的蛋,安抚住凤凰蛋,按堵流泻仙力的裂缝,往里面注入自己的仙力。

她把凤羽包缠的蛋贴心放一阵,感受到里面有一个跳动的小心脏,但是有一半身体不灵便,看来是被金龙金剑刺伤之处。

就算蝉鹊全心全力呵护疗养受伤的凤凰蛋,可是靠在荒墟寻虚灵花吃,她一个小仙的力量无法支持住蛋内受伤的小凤凰。

它中的是金龙的神剑,蝉鹊想尽办法也修补不了。

蝉鹊的仙力喂不了受伤的凤凰蛋,已经很枯瘦了的她一咬牙,割破心口,流出仙人血。

血滴到蛋壳上,流进裂缝上,又被一阵白气驱成血珠的吹出来。

蝉鹊尴尬道:“我不是让你认主...小仙蝉鹊仙品低微,自知不敢为上仙主人。”她温柔的劝说,“你只要吃掉就好了,给你养伤实在不够,小仙带你出荒墟,去天界...”

她重重咬住嘴唇,咬得出血。

送凤凰蛋给天界的凤凰族时,她也要被抓回龙族了。

凤凰蛋才开始吃。

远方传来琴朽的琴音,蝉鹊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乐而去,抱紧凤凰蛋,昏倒在陶醉听琴的群鬼之间。

神奇的琴音安抚得蝉鹊醒来,琴朽在她身侧奏琴,蝉鹊沉沉昏过一遭,吃几朵虚灵花补充了身体,便再执着给凤凰蛋喂仙血。

琴音停,琴朽拨开她破皮的手,皱眉:“不必。”

琴朽手挥七弦,虚灵花化光流入白净的凤凰蛋内。

蝉鹊惊然峰回路转,跪下喜极而泣,“谢谢琴朽先生再来相救!”

她保护温暖着凤凰蛋,琴朽以灵琴琴音喂养受创的虚弱凤凰。

时光悠悠行进,蛋里一张尖利的小嘴啄破了壳,蝉鹊惊喜过望,眼前一白——

一直白色的小凤凰钻出蛋壳,拖着一侧塌下去无力的翅膀。

蝉鹊重重揉眼睛,看到小号的蜃楼仙主站在手心,一样泛清光,纯白高洁——

蝉鹊眼泪都喜出来,尖叫起来:“琴朽先生!”

小白凤狠狠一嘴啄蝉鹊手。

蝉鹊痛呼,这时听到琴弦崩断,琴朽消散在蝉鹊眼前,只剩断弦的古琴。

蝉鹊呆住,听琴的鬼魔沸腾发狂,蝉鹊挥出凤凰火羽,死去活来的赶走群魔众鬼,最后跪在牺牲自己力量的古琴面前哭泣。

“谢谢你舍身救小白凤,琴朽先生...”

蝉鹊抚摸古琴,眼泪落在弦上,发出轻轻的颤音。

小白凤又啄一口蝉鹊摸琴的手,跳到古琴上,冷冷而傲气地瞪着她,尖喙亮着锋锐的银光。

一个童声忽然在蝉鹊脑中响起:“不许碰琴,我的!”

蝉鹊吮着手指上的啄上,受伤又不解,她明明全心呵护小凤凰出生,一起回转了它的性命,以前的凤凰公主因此便喜欢她,为什么这只小白凤却把她当敌人一样?

而且破壳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啊,鸟类会因此认亲,为什么小白凤好像把自己当敌人似的?

蝉鹊跪下,“小仙司蝉鹊恭喜上仙出生!”

小白凤脚爪拨动一下没断的一根琴弦,一边翅膀松松的垂落,在翅膀腕骨处,有一道流血的剑痕。

蝉鹊温声道:“小仙来为上仙包扎伤口。”

她凑近时,小白凤张嘴喷出如光白焰,烧焦了蝉鹊的头发。

“滚!”

蝉鹊扑灭身上白火,愣愣不解,小白凤竟十分讨厌她。

蝉鹊颤声说:“小仙是不是在哪里做错了?”

小白凤脚爪勾着琴弦,背过身不理她。

蝉鹊磕头道:“小仙绝无恶意,偶见凤凰主归位,便已经仰慕白凤三百年了...乞求上仙让我治伤,恢复健康!”

蝉鹊掏出白凤画卷,里面沾着她逃出龙族时留的血,蝉鹊手指弹一下画卷上的白凤,成年白凤的幻影从卷中飞出,绕破弦琴上的小白凤飞舞。

小白凤仰头看成年白凤,眯起冰冷的眼睛,审视跪地的蝉鹊。

蝉鹊撕掉衣服一截布,镶嵌入辟邪而能治愈的凤羽中的细毛,小心翼翼的包在小白凤被金龙剑刺伤的患处。

小白凤冷冷睨着她。

蝉鹊手指碰到翅肉,猛地一痛,被尖喙啄出血来。

童声冷厉道,“别碰到我,恶心!”

蝉鹊心里大伤。

她一腔敬爱和好心,白凤觉得她恶心...

她忍着痛泪和委屈让细布包裹受伤的翅肉,不敢让手指接触到一点点羽毛和皮肉。

她明明那么喜欢白凤,挚爱仙主之影,为什么却遭到小白凤厌恶?

小白凤不理她,埋头拨破琴,蝉鹊泪汪汪的瞧着,又不敢靠近。

她守着小白凤,到睡觉的时候拿出蛋壳房,殷勤卑微的请小白凤进去住,躲避荒墟的魔害鬼扰。

小白凤拖着残翅踏入蛋壳内,蝉鹊正微笑起来,被小白凤一嘴凶狠啄出蛋壳去,仰倒在荒墟满地的灰中。

白凤把她赶出了蛋壳房。

蝉鹊愣愣的坐起来,没有办法,只有抱着驱魔怪的红凤凰羽毛躺在蛋壳屋外,还得守着小白凤喜欢的琴朽的琴。

小白凤睡饱出壳,蝉鹊收起蛋壳屋,抱起琴朽的琴,跟在拖着翅膀的小白凤不远处。

如此一直在外面居住,蝉鹊天天灰头土脸,衣服一拍就能落下一层劫灰。

但是琴朽力尽消失,古琴断弦,蝉鹊不再有琴音所化的虚灵花来补充身体了,她饿得乏力,看到前面拖着翅膀不能飞的瘦小白鸟,柔声劝说:“白凤上仙需要补充体力生长,可以喝小仙的血...”

小白凤冷淡的看她一眼,没有理她。

蝉鹊砰然心动,小白凤的眼神和蜃楼仙主简直一模一样。

蝉鹊很温柔的说:“上仙,小仙的血可以饱腹...”

小白凤低头啄荒墟的地,脚爪扒深向地底,啄出一颗苍白的果子,仰头吃进嘴里。

蝉鹊一看便知这果子是含灵的,白凤不愧为上神天种,天生就知觉如何在荒墟觅食,仙力智识高于她这小杂仙。

她饿得不行,也学小白凤刨起地来,找出土下成串生长的白色果子,用凤凰尾羽净化一下,吃进口中。

蝉鹊发现小白凤在看她,满面羞愧的擦掉嘴边的果汁,磕头说:“多谢上仙指点,小仙的血还是劣杂,不堪使用。”

“我不叫‘上仙’。”小白凤开口,童声威严道:“琴灵说,吾名皓素冲仪。”

它看到面前脏兮兮的丑仙女面露痴迷,冲它笑起来。

蝉鹊想,皓素冲仪,这名字听来就高贵...

小仙心里翻起浪花。

小白凤转头,“滚!”

蝉鹊绝不会滚,因为面前是一只白凤。

在荒墟之外,她哪里能撞上这样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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