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提拔

卖了城中祖屋,贬官迁到蛮荒烟瘴之地,夜里听到妻子抱住饥寒的儿女哭泣,司三郎梦到京都的官场同僚排挤自己的嘴脸,心烦意乱地摔了酒壶,黑夜中一声破响,房中安静了,被子下的女人孩子发抖。

司三郎头晕发痛,起身撑起,看酒碗中印出的粗眉方脸,带血丝的眼睛瞪着。

眼角皱纹深,两鬓斑白凌乱,终究落魄。

泼出酒水的酒碗前,祖先牌位被他发狠砸东西时打翻。

“祖上有神武仙人,仙人,我司三郎乃将门之后。”胡子乱糟糟滴着酒水的司三郎发笑,伸出长满厚茧的手扶起先祖牌位,放回原处。

司氏军功得来的世袭爵位代代消减,到他时业已尽了,新的氏族兴盛热闹,池水只是那么大,便把凋零弱势的老鱼拖出水池,虽然司三郎是二十年前的武状元.....武状元....是他娘的武状元!

却在新朝裁剪冗官冗员时从京城调远,将位置让位给新得运的官贵、家业大的世族子弟。

更因为他不懂变通包容,不知道有些冠冕堂皇的话只是说说;不通人性,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方能做事。他头脑刻板,办事硬是一板一眼的按条例政令来,屡屡让同僚上级难受难办,更成清理朝堂之下的众矢之的。

终于司三郎收到迁官外调的命令,无人说话,无人来送。

举家来到荒山新洲,当地土人群族语言不通,自成团体,司三郎说话无人听,办事无人应,京城来的政令行不通,官府陈旧败落,需要修葺,一个识字的吏人也雇不到。

他阻止来这荒地巫师的活人祭祀,在邪神泥像下被脸上油彩狰狞的巫师指住脸,叽哩哇啦的怪叫一通。司三郎不知为何,背上忽然浸得凉透,心神吊起。

俸禄勉强维持家中老婆孩子和老仆的开支,司三郎在埋怨悲愁中终于学得了些圆滑,出卖家中物什攒出钱来,准备好酒好菜,笨拙的招待来巡的长官。

然而雪上加霜,席间司三郎不知为何头昏脑胀,怒火冲起不可抑制,尽出怨言胡话大闹一场,上司被触怒,着人将司三郎捉住狠狠打一顿板子,司三郎惹祸丢官,成为庶人。

荒神的活人祭祀再次进行,肌肉虬结的八尺大汉被板子打得血淋淋,瞠目直立,瞪住如血堕没的夕阳。

妻子背着他结交讨好巫师姬妾,在信众间向巫师下跪哀求,从巫师手里得来邪祟止息。

土巫傲慢的嘲笑。

司三郎抽出家传宝刀冲上去砍巫人,妻子怕再惹祸,苦苦拉扯将丈夫拦住,司三郎恨恼交加,一巴掌打得障碍的妻子倒地哭喊。

司三郎发狂,对天谩骂:“老子是将门之后、仙人后嗣,在荒山野岭由人祟共欺。呸!去你大爷的仙人之后!”

年底时,妻子带儿女去南京的娘家吃上几顿热饭菜,几个姐妹或者嫁给位高权重的官贵、未来可期的才俊、或者是衣食无忧的富商,独他妻子嫁的丈夫迂直落魄,妻子肿着受过司三郎巴掌的脸,和饿坏了的儿女们抬不起头来。

妻子带着娘家的救济回来,不免酸楚含泪的说些娘家的怨言责备,拿出父母可怜女儿给的金银,劝说练武弄刀的丈夫找个生意做去。

司三郎怄气阴郁,重重把刀掼到地上。

“我乃将门之后、二十年前正经的武状元,做什么成日算计的商人!”

妻子坐在地上大哭,“你不会在朝廷做官、与众为人,只是站住你那份对错、在院子里挥刀练武便能让儿女吃饱吗?当初你和翰林同时向我求亲,我应了你,二十年后在南京见了当户部侍郎的翰林,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你不肯念我为这个家的苦心去屈就,就不看我在南京时因何情义,再次推拒了翰林的好话与痴心?”

司三郎脑中‘嗡’的震鸣,砸了妻子手里的金银,踏成粉末,“你是我老婆,不准走!”

儿女吓得抱成一团,望着须发凌乱、满身酒气的父亲,脸上只是恐惧。

八尺大汉头痛如裂,踉跄着支起身体,妻子跪下身,哭哭啼啼的收拾碎掉的金银,青丝夹着白发,泪水落了满地。

司三郎提起家传宝刀出门,妻子哭道:“三郎,你已经不是官了,带刀出去做什么?”

司三郎恨道:“我没有做错,为何总是惹事?”

妻子拉扯他衣摆,惊惧道:“三郎要做什么去?”

司三郎推开妻子,“妇人,让开!”

他带着家传宝刀,趁夜来到邪神雕塑背后,抽出宝刀来,用袖口擦得剑身的铭文‘泰大’锃亮。

司三郎含恨咬牙道:“我司三郎到底是不是仙人之后,看你能不能斩破妖魔邪怪!”

夜半巫人念着土语,摇头晃脑的来到邪神塑像前跳舞施法。

壮士自泥像后暴出,一刀捅死巫师。

是夜司三郎带起妻子儿女,因为杀人而漂泊奔逃于江湖,惶惶穷困,愤世嫉俗。

越走越错。

行路的山道早时下过一场大雨,司三郎一路泥泞,拉扯跟不上的憔悴妻子孩儿,妻子忽然大哭捶打他,“幺儿发烧两天了!你就不能给我们找条活路?”

司三郎脸上肌肉抖了抖,伸手探了最小孩子的头,僵硬地缩回去,握紧锋利的家传宝刀。

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壮士,你的东西掉了。”

司三郎回转身,看到一个眼熟的健壮青年,双目炯炯如同雷电,手上拿着一个木牌。

司三郎一愣,摸背后的包袱并没有破洞,不知为何先祖牌位掉到地上。

青年擦掉牌位上的泥水,笑着还给他们。司三郎心烦孩子生病,祖宗木牌拿回来也无用,看那青年也是武人,衣衫干净体面,并不是平民。

司三郎黑沉下脸,抽出宝刀:“将钱财留下,他日司三郎归还于你。”

妻子尖叫,捂住孩子的眼睛。

青年面不改色,“要钱做什么?病了?饿了?”

司三郎刀尖对准青年。

青年指山壁,“往上半里有药草可制风寒,再过两里,烧好火,有食物可供充饥。”

司三郎放下刀,不知真假,闷声道:“多谢。”

青年严厉道:“司三郎,在外逃命终不是个结果,妻子和你一同吃苦患难,出于情义良心,不是给你当出气的沙包。你们让儿女出世,也不是为了让他们食不果腹,在人世受尽苦难!不肖子孙,把我的牌位好好立起来!”

司三郎一惊,猛然想起宗祠里放在最高处的仙人先祖画像,画中人物朝气勃发、健硕勇武,正是眼前这位青年。

一滴冷水击在眼皮上,司三郎一个抖擞哆嗦,眨眼见自己身处路边的野亭下,顶上漏下雨水,正滴落到自己脸上。

妻子抱着身体发烫的小幺儿无声落泪,司三郎默不作声的注视妻儿片刻,带着迟疑提刀进山。

他在半里地外找到治风寒补元气的药草,又过两里,看到一只肥美花白的兔子,

司三郎眼睛一亮,抽出‘泰大’宝刀,健步如飞的追赶兔子。

在暗处隐身的青年‘司泰大’变成仙女,诧异的说:“我明明准备的是野蔬果好山参,怎么变成了兔子?”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一只手臂自后面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捏起她的脸,亲了一口。

蝉鹊推拒来亲近的雄金龙,“干什么呀,小螭这时候还有心胡闹!”

她揉头,“蔬果被那只兔子吃掉了?”

金鳞君笑:“司三郎捉住那只兔子,便得三百年富贵。”

“原来是你...”

金鳞君笑嘻嘻:“爱妻夸我几句,本君这里司家的富贵就应有尽有。”

蝉鹊瞪视,“不可如此,天数有恒,有人富就有人穷。”

金鳞君不语,眸中盈盈印着一本正经起来的仙女。

喜欢极了。

蝉鹊被金龙锢得紧,脸上被亲出一道道红印。

“大色龙不要闹!我快看不见司三郎.....”

金鳞君吻她,“爱妻无忧,为夫给他一个丰盛前程。”

蝉鹊吃惊,“你擅自做了什么?你....”

金龙太子捏捏她的鼻子,微笑牵起蝉鹊的手,脚步一转,已经来到山外。

世族官贵兼并大片土地,少有农民有自己的资产,百姓大多租地种植或是打工,向权贵富商交粮交租。

蝉鹊听到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声音激起肉疼,金鳞君和蝉鹊隐身。

金鳞君微微一笑,抬手指一个方向,蝉鹊看过去,见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被捆在木桩旁,被一众家仆拿鞭子抽打,农人猎户们默不作声的看那男子。

家仆骂道:“不会老实种地!让你去打猎,私藏猎物带起一帮人偷吃!偷掉多少肉,打下你身上多少肉来!”

男子身上早就皮开肉绽,头一垂,身体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家仆摸摸鼻息,人晕死过去,骂骂咧咧的狠踹男子几脚,叫其他人看清楚不老实做工的下场。

众人散去。

蝉鹊捂嘴:“被打成这样着实可怜.......司三郎并不在这里,夫君为何带我来看这个人?”

金鳞君眯起金色的眼睛注视犯事的男子,蝉鹊眼前景象一转,由金鳞君带入那人梦中。

金鳞君弹指幻化出一条龙和一只猛虎。

她愣住,“小螭。”

龙爪上盘着锁链,猛虎用利爪将锁链拍断,龙抓起猛虎长啸,龙虎腾飞而起。

被捆缚在木桩旁的男子呻i吟醒来,低头思索一阵。

一阵脚步而至,男子抬头,看到一个魁梧不凡的壮士提一把雪亮晃眼的利刀,正捉一只跑来的兔子。

壮士一脸胡须正有虎相,只是面带愁容,盖着一层灰尘。

男子眼前一亮。

兔子撞到男子脚下,吓得呆傻了一般,不动了。

司三郎抓起肥美花兔的两只长耳,准备给妻儿带回去补身体,抬眼看被鞭打后的男子。

男子夸道:“好刀!”

司三郎闷不作声,‘泰大’宝刀一抡,断开男子绳索。

隐身在旁的蝉鹊怔住说:“那人身有王气,以后是乱世的新朝帝王,你让司三郎成为他臂膀,小螭....你在命格星君那里改了司三郎的命格?”

金鳞君微笑拥住蝉鹊:“本君爱妻是他姑祖,这就是司氏的好命格。”

蝉鹊咬唇不安,“你怎么这样擅作主张......说也不跟我说就做了。”

金鳞君笑盈盈的面对她,宠溺至极,拉起她一只柔软的手,放在自己脸边摩挲。

蝉鹊低头,“我明白了,哥哥与你不睦,你想与我哥哥缓和关系,所以如此施以恩惠。不过,你总该跟我说说的......”

金鳞君亲吻蝉鹊手心:“爱妻延续了龙族子嗣,这份功劳怎么不配这一点点人间的富贵尊荣?”

蝉鹊手心被金龙的唇亲得发痒,安安静静的垂头一阵,目中闪烁。

做凡人时,蝉鹊诸事亲历亲为,哪里想到成仙后有这样一天。

从前咬牙吞声的攀爬千级天梯,流着汗水挤在众人之中,今日只是抬头向天望去,便乘龙直上九霄。

因为龙太子喜欢她,因为她成了金龙的妻子。

往后数场天灾袭入人间,官贵世族的大人们趁机兼并土地,收用更多农工,达官世族更富人口更多,而有志识的能人接连损耗磋销于朝堂的权利斗争中,留下的遍是平庸有欲会站队保身之人,朝廷无力制约世族盘根错节的地方。

堂上人斗进行已极,堂下民生艰难。

世族官员在背后支持商人哄抬物价,劫夺民众,官商瓜分利益,百姓卖儿鬻女,伤亡百千万数。

终于苦主揭竿而起,击溃乱世。

司三郎成为新帝王最勇猛得力的干将,成为新朝倚赖的开国元勋,子孙繁衍,祖先香火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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