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为了家人。”
“好孩子，为了村子。”
“好孩子，去吧，河伯在等你。”
于是，身为好孩子的我沉入了水底。
我一眼便看出，和我一样，他病了。
他看起来有些失望，有些苦闷，还有些惊喜。
“地上的人总是这么爱偷懒。”
“光景是有多不好，竟然送男童来了。”
“不过，我总算可以换代了。”
他问我想不想活下去。
我回答“想”。
“那从今以后，你就是河伯了。”
很久之后，我也开始纳闷。
用这种方式考验人类，究竟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总是送来女童，为什么河伯不能是女人？
难道是要洛神那样的美貌才能胜任河伯一职吗？
究竟要怎么才能成为像冰夷一样的高位神仙，不必换代呢？
我想要力量保护大家，但是无法接触自己以外的生物实在太痛苦了。
我想要活着，但是不想再被病症折磨，也不要忍受漫长无解的疼痛。
终于，我也等到了那一天。
我问男童：“你想不想活下去？”
男童长大，等待，又一次发问。
这样的事情重复了一次又一次。
大概高位神仙也认为一成不变的生活太过无趣，为追求刺激，互相比拼，天界动荡不断。低位神仙开始被重视，换代神仙也获得了更多力量，不必再换代。
战争，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天界纷扰停息，人地纷争依旧。
这段记忆我究竟是从哪看到的呢？
老人愤怒：“退火、正火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你不能做到？！”
老人悲叹：“要是回火能活下来……”
“我受够了！”
女人一把抓起身旁的白瓷瓶，倒出数颗火珠，猛塞入口。
女人的身体即时迸发火焰与血液，一瞬之后，倒地不起。
火珠整齐地排列在桌面，满布皱纹且抖动不止的手放下特制镊子。
老人痛心疾首：“竟然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了五颗火珠！”
“为什么……”醒来的女人看着右手上的红线不甘地流下眼泪，“还是死不了……”
蹲坐在女人床边的双角绿灵冷漠地说：“淬火大人，请不要再任性，请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你还有重要的使命。”
女人冷笑：“呵，使命……”
“猝火大人，无论如何，半途而废不可取。”
在失望与怨怒构成的窒息空间里，汗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滴落并蒸发。
赤剑摔落在地，老人没有像以往那般发怒，而是深深叹气：“你的水平也就这样了。”
面对一如既往的失望，女人的心再无波澜。然而，下一瞬间惊涛骇浪激荡着她的心。
“请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从今以后，你不必再铸剑了。”
一瞬的惊喜闪现之后，看着老人毫无变化的表情，女人全身警惕：“……你想我做什么？”
“生子。”
“？！”女人的心彻底炸裂，惊愕令她无法冷静思考和组织语言。
然而，习惯了回应老人愿望的女人，在反抗之前先妥协了：“和谁？”
“招魔会给你准备。”
魁梧壮实的男人被带到女人的面前，男人的身上没有红线。
“还以为那只妖怪在骗我，没想到真的有这种好事啊！”
女人被男人推倒的瞬间在笑——你根本不了解那个人。
确认害喜那天，男人成为了招魔的食物。
怀胎的各种不适令女人感到十分难受，但是女人的笑颜越发灿烂——不用锻剑的感觉真好。
“给我好好抚养他。”
女人根本没有听见老人的命令，但是她已经将怀抱着的新生生命当作她的使命。
嫌弃婴儿吵闹的老人，让女人带着孩子另外独居，招魔负责监视。感到生活不便，且知道女人再也不会逃走和自寻短见的老人将招魔召回。
在没有老人的失望与怨怒以及招魔时时紧盯的生活里，女人快乐无比。
雪花，轻轻飘下。
男子，重重摔落。
“你没事吧？！”
冲出门外的女人试图扶起男子，但是摔得头破血流的冰瞳男子大声拒绝：“别过来！你会被冻伤的！”
不明所以的女人邀请爬起身的男子进屋，冰瞳男子依然拒绝：“你家中有幼童吧？我和幼童可以说是天敌。”
以为冰瞳男子只是单纯讨厌孩子的女人为他端来水、绷带和创伤药，然后站在身旁为他撑伞挡雪。
“谢谢你，请把伞放下回屋吧。”
女人轻轻放伞，回屋。
女人抱起被褥，出门。
“我是河伯，不怕……”“冷……啊啾！”冰瞳男子表情复杂地接受了被褥。
为了养伤，冰瞳男子留了下来，住在女人门外的树下。
“为什么河伯大人会从天上掉下来？”
“你……一定要知道吗？”
看出冰瞳男子满脸羞耻，女人摇头表示其实也不是特别想要知道。
“同样是神仙，河伯大人和祝融大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冰瞳男子沉下了脸。
女人慌张的解释：“我的意思是说祝融大人慵懒随便，而河伯大人散发着要努力活着的感觉。”
“这个……不努力不行啊……”
“你有什么愿望吗？”
“难道这是要神仙报恩？”
“不，我就是随口一问。因为看你的生活除了那个孩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因为他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啊。”
被洋溢着满满幸福的女人感染，冰瞳男子浅笑。
“河伯大人呢？河伯大人有什么愿望吗？”
“……”冰瞳男子伸手，雪停留在他的手上，没有融化。
冰瞳之中被悲伤与无奈包围的小小亮光，让女人不由自主的伸手。
“！”冰瞳男子迅速甩开女人的手之后又关切地问道，“你的手没冻伤吧？！”
“完全没事。”女人展示完好无损的手。
“？？？”
火神啊火神，这是你的错。
感受到手心温暖的那刻，白雪从冰瞳飘出。
冬日结束，春天到来。原本只是小心牵手，后来是热情相拥。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从天上掉下来？”
“……我在河边晒太阳，一只火鸟把我叼起，和另一只火鸟玩传球游戏……玩累之后就把我扔了……”虽然能够被触碰让人很高兴，但是只是被当做玩具又让人失落。
她笑着将我抱紧：“那可真要谢谢他们了！”
——原来是在这时看到的啊。
“抱……”
面对伸手求抱、双眼充满期待的他，忘却了罪孽的我带着猛烈跳动的心：“或许…”
“哗啦！”
惊恐的我以雷电之速逃离，留下右手被冻断的他大哭。
“啪！”“嘭！”“咚！”
我什么都没能做，她让我闭上双眼。然而，我的双眼只懂得流泪。
“住手！”他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绿色的火焰将他重重包围。
怪物欲哭无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也难以置信地看着怪物的衣衫与拐杖上的鲜血。
他撕心裂肺，全力挣扎，仍然无法冲出绿焰的包围，最后疯狂咳嗽吐血，跌坐在地。
“呵！竟然是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神仙把我的未来给毁了！！！”
——我是怪物的未来吗？
他看着我，大喊：“他不是你的未来！”
怪物又一次冷笑：“呵，是他的未来，你就无罪了吗？”
我在心中大喊：“无罪！因为我不必成为怪物！”
“我……”他伏罪低头。
巨爪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
“招魔！住手！”
招魔回头等待怪物的吩咐。
鼻青脸肿的她跪地握住怪物的手：“求求你放过他！”
怪物不为所动。
她连续重重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怪物依然不为所动。
“……”心灰意冷她从身上摸出一支断裂的筷子。
“不要！”他惊叫起身，但是招魔一爪压住。
他的力量太弱，无法冻伤招魔。
“呵。”怪物的冷笑十分刺耳，“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以死相逼有用吗？”
她微笑，将对准喉咙的筷子对准下腹，毫不犹豫的插入。
“我……死不了，但我能扼杀你的未来！”
“你！”
“不要！不要……”越是挣扎，越是透不过气。
泥土刺入他的双眼，血色的雪花被火焰无情灼烧。
“让我死！让我死！”被画上红线的他用头敲击墙壁，“为什么现在想死却死不掉！”
一年又一年，额头嵌入厚实墙壁小坑，他无神地凝视裂痕。
我小心翼翼地把锁打开。
我的声音在颤抖：“河伯大人……”
他缓缓回头，我将右臂藏到身后。
雪花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纷扰。
我说：“河伯大人，你可以走了……”
“是吗？恭喜你的弟弟终于出生了。”
他，自言自语。
“这里不是西兑吗？为什么还这么重男轻女呢？”
“我忘了，你们是南离人。”
“啊！谜题终于解开了，因为我是南离河伯啊！”
“哈哈哈哈哈……”他癫狂大笑，雪花在飞扬。
雪花停息，我问眼前瘦弱的少年：“我可以死了吗？”
“……”少年欲言又止。
“对不起，我不该为难你的。”我将额头又一次嵌入墙上暗红色的小坑。
踌躇许久之后，少年终于开口：“你不走吗？”
“走和不走，没有区别。”
“但是，”少年提起声量，“她想你走。”
原本，我才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我的左手紧握拳头，压抑着心中的不甘，向满脸悲痛又错愕的他转达：“……她说，你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白雪，没有飘落。
热泪，划过面容。
冰块，碎裂。
最后的瞬间，我感受到少年残缺的右臂的温度。
——“原本，我才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我再次拥有了右手，怪物并不知道，也不在意。
我的妹妹们分散各处，弟弟被掌握在怪物手里。
我紧握右手决心要在弟弟妹妹长大之前，掌握这份力量消灭怪物。
我做到了！
弟弟带着纯真的笑容向我道谢：“哥哥，谢谢你！”
我想要给招魔最后一击，但是被弟弟拉住。
“哥哥，现在我是他的主人。所以，你不要杀他。”
“行吧，那我们出发去找妹妹们吧。”
“哥哥，你自己去吧。”弟弟冷漠转身，背影如同怪物，平静地说，“我还要铸剑。”
“你，究竟在……说什么？！”
火神啊火神，又是你的错。
祝泪剑刺穿某人的心。
新的怪物叹息：“那个人完全不懂啊。”“母亲是比他更优秀的剑匠。”
不行，不能让弟弟成为怪物。
挺过千锤百炼，我做到了！
弟弟冰冻碎裂。
“平阳大人，放心吧。你的后继者会出现的。”
黑暗一片。
白色一片。
离去之前，谁在对我说：“好孩子，为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