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在临淄西南约八百里,已亡宋国国都商丘之东三十里处,有一地,名为空桐,空桐之士带甲便有千余,有子姓萧氏资助,子绘川自起兵至今日才一月,以本家的千余甲士为核心外,部曲就壮大近万人,而这万余人,有魏国的情报在手,依照现今的围困速度,再有一天,商丘便是能够攻下来了。

宋国复国,指日可待。

空桐之泽,有一云台,台高不过二十尺,安居在此的是所谓的宋军统帅‘宋公子戴昌意’,不过那一层假面不在人前,身边尽是亲信,子绘川在云台之中,并没有在脸上套用他人面皮的爱好。

这半月来,军令出于云台,虽然‘宋公子戴昌意’横空出世,一切也还在意料之中。

云台有小居所,陋室之陋,和当年宋公子戴昌意所居内宫别无二致。不过它现今的主人,只是打着‘宋公子戴昌意’旗号的萧氏子绘川。

……子绘川性子好清静,加之云台陋室偏僻。若无紧要之事,无人会来此打扰。所以这一夜,本该和往常半月所见一般,是个安静祥和的夜晚。

叩,叩,叩~~

但这日夜里,却有一名男子穿过层层守卫,悠悠然地敲响了陋室的木门。

男子身着青衫,样貌约是四十岁上下,以一环金玉束了头发,一手背后捏着一柄纸扇,说是儒生不似儒生,称为侠客也不带剑,仅从外表判断其人的身份实在有些难度。

但这人虽然样貌普通,举手投足还有些不知礼数,但氏名放在诸国的贵族之中,却也是不逊色于诸国君主的名号之响。他正是宋国亡国的元凶之一,使得宋王与宋太子爆发内战的主谋,原宋国大夫,赵国客卿,现今魏王长子辅相——田不礼。

敲门声持续有好一会儿了,屋里面也没有动静,田不礼并不是什么谦和君子,随即一手推开门。

吱呀一声,屋门启开,田不礼还不待迈步,即是和屋中之人打了个照面。

隔着一道门槛,子绘川脸上覆着以一年以前的田昌意的外貌基础所制成的面皮,正冷冷地凝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子姑娘,许久不见了?!”田不礼全然没有对自己行为不好的认知,一见眼前人就是笑了起来,语气像是重游旧地,和老友重逢那般亲切。

子绘川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这门开在外,难保不好有心之人在旁窥伺,泄了机密,可她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与田不礼多说些什么:“……二十天之前……在曹县,我们见过面。”

“都二十天前的事了啊。”田不礼眯了下眼睛,神情并不算在意,倒只是常人随口一说,“时间过的可真快。”

有些呕哑嘲哳的男子声音传入子绘川的耳中,就像万只蚂蚁啃食起了子绘川的心。她不自然地打量着田不礼。一年过去了,身为亡国元凶,田不礼没有半点愧疚惊恐之心,那种事不关己的姿态还持续在他身上应验着,连带着子绘川不敢多看,生怕下一个呼吸,就要因为感到过分恶心,要呕吐了。

这人,也算是宋国人?他也配做宋国人?

浓郁的怒火集聚在子绘川的喉咙里几乎是要化成百般恶毒的字句投诸在田不礼身上。田不礼仿佛已是看穿了子绘川对他的厌恶,不用子绘川开腔,自己便先开始了自嘲:“哎,我总是不分时机场合做错事,也不知道这二十天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是老了。”

“是么?”子绘川并没有和这人叙旧的想法,冷淡应了一声后便道,“说罢,深夜来此,是有什么紧要事么?有事便讲。”

“子姑娘还真是爽快人。”田不礼的眼底闪过一抹幽暗的光芒,其速度之快是要子绘川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我来此是要告诉子姑娘你,济西之战,第三场,咱们输了。”

“我的脚程要比骑快马的传令兵还要快上一些,但所料不错,这个消息,明天你就能知道详细的。”田不礼捏着纸扇的手在背后用了些力。

“输了?”闻此,子绘川的脸色便是一变,声音也大了许多,“有邺侯公孙方在,怎会那么轻易就输了?”

子绘川虽然不是魏国人,但是原先宋国与魏国因为边境的摩擦总有些间隙,因着宋公子戴昌意,子绘川于魏国将帅,多少是知道一些,某些特别出类拔萃的,耳濡目染之下,了解的也不比朝中某些大臣少。

公孙方此人或是在攻城略地方面差人一着,但这些年在魏国北境抵御燕国,也可号为‘魏国长城’,这位魏国大将,生性谨慎,说到实打实的败仗,二十年来,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可算是寥寥无几。

知道魏国是派出公孙方为主将在济西与齐国会战,本是子绘川会应魏国之许起兵的一大依仗。也不需要公孙方多做些什么,只要固守在宋地北方,使得齐国人过不来便好。这时候距离公孙方胜仗的消息传过来可过了半月?却是能让田不礼直接用输这个字来喻意结果,也便是说短时间内,魏军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线,大概率是退守回去了。

公孙方是吃了一个大败仗,而这个大败仗的结果就是给齐军让了条口子。魏军若是退回去了,但凡齐军有心,河中多平原,长驱直入之下,势如破竹,子绘川可不认为就她这万余的散兵游勇能够抵挡齐军多久。

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并且,魏国劲卒什么时候那么弱了?!就是束手待擒,引颈就戮,排着队等着被杀,也要好些天吧……邺侯公孙方是怎么打的这败仗?

“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输了……你要是知道是谁让他输的,大概会吃惊地咬断舌头……说回来,子姑娘你要复宋,并不是因为多么深爱宋国吧?虽然萧氏和宋国王族有些血缘关系,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哎,没想到子姑娘你还是个情种呢。”田不礼意有所指。

什么是说回来,以及没想到?这个恶俗之人早便知道,还要在这时候用这般语气说出来,好似是要嘲讽她……子绘川在心中默道,面上也不显露,只是语气加重:“不要和我兜圈子,是谁?”

田不礼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了一会儿,在接触到子绘川的面庞时才停下来,他叹了口气:“是齐国安平君,田昌意。”

“齐国的安平这一封号不是很早就空置了吗?什么时候又封了出去?”

“去年的今日得封的,虽说那赐封之礼举办起来极为潦草就是了。”

“至于田昌意……他也名昌意……是巧合吗?”子绘川的注意力却也不在先前那句话上。

“实际上,虽然只是远远看见的,我能够认定那所谓的安平君田昌意,就是咱们的公子昌意。”

“咱们,你也配这么说?另外,你如何敢认定?”子绘川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了许多,是要田不礼给出一个说法来。

“行,我一时失言,在世人眼里,我的确不配。至于你问我如何敢?”田不礼的视线从子绘川的脸上移开,他笑起来,“不说现在,早在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有哪一次我没有说公子昌意在齐太子无亏手底下做侍卫上瘾了,什么事都要向着齐国么?”

“我以为你是和他政见不同才那么说的。本来,公子其父就要亲近齐国许多。”

“你会这么想也实属正常。便是我,当日不也被那城门上悬着的尸体所骗么?还以为公子昌意真的被齐人杀了。”

“所以,你去确认……不对,公子曾在齐太子无亏手底下做侍卫的事怎么就和齐人将公子枭首示众的事扯上关系了?”

“啊。是我没说清楚了。”田不礼挑了下眉,“二十天前,我跟你说的齐人埋葬公子昌意的地方,是四年前的旧事了。”

“——!!!”爆裂的怒气顿时裹挟了子绘川的全身,她向前一步,一柄护身匕首已然滑入手中,一字一顿,字字泣血,“……你,骗,我。”

田不礼不动,注视着子绘川的目光饱含深意:“怎么能叫做骗呢?便是棺木中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也并非是宋公子戴昌意本人。”

“……什么?”子绘川心中生出一种凉意来。

“……”这时,田不礼一点儿不着急,只看着子绘川,笑而不答。

“所以你是说,这几年在宋国的是公子本人,但齐人确实在四年前杀了一个宋公子戴昌意给埋了起来,棺木里的是假的,你一直都知道……却不告诉我,故意让我惊动那些齐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子绘川的脑子有些混乱,“可既然是公子本人,齐人那又是要做什么?”

“我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怕是那些齐人,也不知晓他们现如今大名鼎鼎的安平君田昌意便是之前已被枭首的宋公子戴昌意吧?!”田不礼往后退了一步,“而你所说的那杀了一个宋公子戴昌意的齐人,便是公子昌意。不知道我这么说,你好不好理解。”

“……宋公子戴昌意拿自己向齐国人做了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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