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后记

第六十一章 后记

毕业后俞洋因为“外语流利”,在接受了短暂的培训后,被公司派遣到了巴基斯坦建核电站。主要工作就是每天耐着四五十度的高温在钢筋机架林立的工地里撅着屁股搞测量,然后用他所“精通”的AutoCAD来画图。

俞洋用一句话概括了他现在的感受:“没吃过窝头不知道白面馒头的好。”

俞洋说工地基本与世隔绝,每天都是工作,没有休息日,因为即使休息你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了,只是每次有物资从国内运来的时候知道又一个月过去了。俞洋说他已经半年没见过雌性动物了,工地里的人都是男的,连穆罕默德也是公的(穆罕默德是工地里养的一条狗)。穆斯林妇女向来恪守妇道,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即使偶尔看见一两个,也是裹得严严实实,武装到眼睛的,除了或高或低隆起的胸脯,你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个女人。

此外最牵动俞洋心的就是南亚次大陆上的民族矛盾,克什米尔争端了。俞洋说最近又闹政变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武装冲突。为了能在战争爆发的第一时间夺路而逃,俞洋竭力通过各种渠道掌握最新的国际动态,对世界局势了如指掌,生生从一个政治白痴,痛苦地蜕变成了一个嗅觉敏锐的专家。

俞洋说跟这儿比,以前在临潼那会儿简直就是他妈天堂了。俞洋还说你要是觉着生活无味精神压力太大,想了此残生,好办,打门口出去,随便在街上找辆坦克,往履带跟前一躺,俩眼一闭,很快就完事了。我问俞洋有没有过这种想法,俞洋坦诚地说有,但每次走到大门口又给穆罕默德吓回来了。据俞洋所说,穆罕默德只冲坐两种车的人摇尾巴,其余的闲杂人等一律龇牙咧嘴以对。我问哪两种车,俞洋说一种是价值至少五百万卢比以上的豪华小车,另一种是不值几个钱,但是架着机枪的军用吉普车。我说有这么神奇吗,俞洋说你还别不信,有次一领导坐了辆四百多万卢比的奥迪来视察,都没逃过它一顿吠。

鑫毕业后就和男朋友出国了,吴子俊跟我一样,直到离开学校也没找到工作,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南下深圳,在某公司谋了一份工作,专门为电动玩具芯片编写程序,终日以低级语言与计算机对话,每月的薪水在日用之余所剩无几。

吴子俊告诉我他在和一在深圳打工的外地女子同居两个月后又分开了,因为使他们迅速走到一块的原因,仅仅是身在异乡的孤独和生活的压力。

红军在进入研究所之后,开始了皓首穷经刻苦研究的生涯,他的首要目标就是还清大学期间所有的借贷,接下来的目标是找一女的和他一块到民政局领证,再往后是准生证。

正如当初的想法,凌进捷如愿的考上了某重点大学的研究生,使学校生涯得以延长两年半。

混得最好的莫过于顾绅了。刚刚听到他的消息,他下个月就要和萍结婚了。我衷心祝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我,揣着户口迁移证返回原籍后,在某大型企业谋得一个售后服务的职位,确切地说我是由一名称、地址、规模以及注册资金均不详的第三方劳务公司派遣到该大型企业工作的,也就是说我并不属于该企业的员工,仅仅是劳务工。说实话,从第一天上班开始到最后辞职,我自始至终不知道该劳务公司的地理位置,也不曾见过哪怕一个该公司的人,甚至连合同也只是一份在辞职前半个月才签订的只注明义务不提权利的合约。

在每月工资四百为期三个月的试用期过后,我的薪水得到了令人艳羡的提高——翻了一翻(因为据我了解所有同学中没有谁的薪水涨幅是比我大的,他们一般都是如果试用期工资是一千八的话,那么正式工资为两千五,绝少有增长一倍的)。每当有老同学问我待遇如何时,我只能以“都差不多,混两顿饭吃而已”来应付。并不是我死要面子怕丢人,实在是因为假如我实话实说月薪八百,他们不单不会相信,还会因此认为我是个小气鬼,故意说得这么寒碜,怕别人向我借钱。

我有一个流光溢彩的职务头衔——维护经理,这让我缺心眼似的高兴了好半天,还琢磨着是否需要印几张名片,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很快之后我就为我的缺心眼感到汗颜,公司里除了打扫卫生的不叫清洁经理之外,几乎是个人都叫经理。跑业务的叫业务经理,拉客户的叫客户经理,而真正经理级的领导是不能叫经理的,必须叫X总,你叫他经理他是会觉得你在骂人的。

在公司里,即使干的是同样的活,正式员工的工资也比劳务工的高几倍,这让我得知后心情无比沮丧。上五天的班才能休息一天,却从来没听说过加班费。每天要忍受无数用户诸如:“垄断行业!”、“霸王条款!”之类的谩骂,公司牟取了暴利,而我们却领着微薄的薪水,我们枉背了恶名却连公司的员工都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仍然要坚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微笑服务态度,并被不断地告诫我们代表着公司。下来还要陪着笑脸接受领导的挑剔和刁难,以致于几个月下来,我经常会不自觉地面部肌肉上提,嘴角上扬,神经质似的傻笑。

一个学针灸的哥们问我咋回事。

我说:“没什么,职业病,干我们这行就好比当小姐的,不能等到有了性欲才接客,我们也不能等到心情好了才微笑。”

那哥们说:“你这样下去不行,很容易造成面部肌肉**的。到时候你就会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无奈地说:“那有什么办法,工作需要。”

“要不你有空就到我的诊所来,我给你扎几针。”

我去过他的诊所,那是一家位于市井小巷里的小诊所。我满腹疑虑地问他:“你行吗?”

“专业的!”

以公司的雄厚实力,即使是劳务工,求职者也趋之若鹜,当然进来后发现上当而离去者也比比皆是。也正因为如此,公司每月都要招聘新人。公司收简历的时候除了一寸近照外还要附带一张生活照,女性应聘者没有几分姿色身材的,连面试资格也不会获得,因此公司里用美女如云来形容并不过分。于是有哥们开始羡慕我,经常要求我在先“富起来”的同时,也稍带手带领他们“脱贫致富奔小康”。这其实是天大的冤枉,因为公司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性是不会对我们这些劳务工正眼相看的,对此我表示理解,但是令我不解的是她们怎么知道我是劳务工的。后来我估计是我的坐骑暴露了我的身份,因为我上下班赖以代步的电动自行车在一片浩瀚的小车中显得格外特立独行。

公司买了很多地皮,经常大兴土木。一次我下班后看见一中年民工蹲在工地边抽烟,就凑了过去和他攀谈。通过交谈,我了解到他们是按工作量算工资的,按日结算,像他这样的一天能挣四五十块钱。也就是说他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块钱,比我还多,而且他们吃住都在工地,不用在这方面花钱,这对我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更让我难受的是,我们那几百块钱的微薄工资还经常被拖欠,这个月的工资往往会在两三个月后才发放到手,以前每每看到关于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报道,我总会报以深切的同情,可万没想到有一天我要和农民工兄弟一起分享这一份同情。

我发现他抽的是自己卷的廉价烟丝,而我抽的是五块钱一包的烟,这让我惭愧不已,为此我想把烟戒了,可是如果连这口嗜好都戒了,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劲?于是我降了一个档次,改抽三块五一包的烟。我问他干嘛这么省,他说现在干什么不得花钱,他儿子今年刚上大学更要花钱。我问他,等毕业了想让他儿子干嘛。他说能进我们单位就挺好。我突然想,如果他儿子大学毕业了跟我一样领着八百块钱的工资,还没他干苦力挣得多,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当然我没把这话告诉他,但愿他的儿子有个好的前途。

在办公室里看多了尔虞我诈、阳奉阴违、阿谀奉承、颐指气使,我以前浇水施肥除草松土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被砸得百孔千疮、支离破碎。诺大的公司里再难交到一个能放心喝酒,不用怕酒后吐真言的朋友。

大半年之后,我提交了辞职信。即使我对公司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即使我很想痛骂一顿拍案而去,但是为了避免给自己以后带来麻烦,我只能强忍着恶心在辞职信里说了很多违心的话。

辞职之后,我掏学费向一技工学校毕业的学生学了一个月的电脑维修之后,在电脑城摆摊干起了修电脑的行当,也捎带干点二手零部件的买卖。

时常会遇到一些相识的熟人,打头碰面的难免要嘘长问短一番,很快我跟中专生学手艺并且在电脑城搞维修的事不胫而走。有一天,在路上碰见一位阿姨带着她上小学的女儿。阿姨对女儿说:“这位哥哥可是大学生,你也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知道吗?”小女孩乖乖的点了点头。可我走后,却听见阿姨在背后说:“看见没有,就刚才那哥哥,大学毕业了都只能去修电脑,你再不好好学习看你将来怎么办!”

家里人也受到了一些指指点点,宁可我在家吃闲饭,也不许我再到电脑城干了。

我说现在社会不是要求大学生放低姿态从基层坐起吗,我这不是积极响应提倡吗,现在大学毕业生这么多,就业压力这么大,我这也是自谋出路,不给社会主义祖国增加负担。

我爸说:“你这是给我丢人!”

于是我把摊收了,呆在家里靠父母养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光荣地成为了啃老族中的一员。

于是在一次打过照面之后,我又听到一位叔叔在背后对他儿子说:“瞧见没,大学毕业没工作,你以后可不能像他!”

从那以后,我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特别害怕别人谈论我,说我是大学生,我总觉得是在骂我,我心理出现了阴影,在我的字典里大学生成了傻逼的代名词。

前几天土匪从网路上给我发来一个文档,说是按照这一年来的经历以及因从事采编工作之便收集来的素材自己写的一本小说,书名叫《白领的后现代生活》,副标题是“发生在北京写字楼里的故事”。土匪说想让我先看看,看过之后给他参谋参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说:“行呀,一年不见成作家了!”

土匪谦虚地说:“作家不敢当,勉勉强强算个自由撰稿人吧。”

我利用三天时间将土匪的稿子通读了一遍之后,发现洋洋洒洒二十万字,除了通篇流淌着颓靡、腐朽、暧昧的小资情调之外,还充斥着大量的情色描写,描绘的是一幅写字楼白领的感情生活画卷,一夜情、同性之爱、虐恋……包罗万象,看后很容易引起内分泌失调,尿频多梦等症。

……

在毕业一周年的纪念日里,我格外想念散落天涯的寝室的几个哥们,尤其想念晴子,自从离校后,我就和她彻底断绝了联系。想到她今年也该毕业了,不知她的近况如何,很想知道,却又无能为力,我只能默默祝愿她幸福平安。

不知不觉中已经毕业一年了,而我依然没能在寻找生活坐标的道路上有所进展,相反,还被残酷的现实撕扯得遍体鳞伤。

“这是最好的时期,这是最坏的时期;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任的年代,这是怀疑的年代;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的春天,这是失望的冬天;我们的前途无量,我们的希望渺茫;我们一齐走向天堂,我们一齐走向另一个方向……”

也许狄更斯的这一段话同样适合于我们这个时代。

www.youxs.org《在路上》,也许我应该尝试一下书中那种“在路上”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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