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杀鸡儆猴

收集活动持续到了第四日,前三日所得的信息量就已经非常庞大了,虽然对此看法不一,在百姓的议论声中也是众说纷纭,但工作犹然在进行。

·为了提高效率,姜维命令各地每日上呈当日的统计清单,自己则分与部下,一同在府邸上审理,无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此一来,也好使收集和审理工作同时进行,最大化地利用时间。

审理姓名这件事,对于郡府中任何一个官员来说,都被当做最为繁琐,最为麻烦,最为伤脑筋的事情,毕竟要对着那些昏暗泛黄的户簿子上一个个核对,眼睛都给你瞅瞎了。

但姜维的审理要求很简单,不需要对名字,以前的可以统统不用理会,只是要挑出那些单户人口数在八人以上的家庭即可。

府衙大堂上,大部分官吏都在进行着这样的操作。

“大人,这这这,情况是不是有些不对劲,下官这里,一户人数超过八人的大有所在,难不成都是虚报?”一个有些年轻的上计掾史有些紧张地拿着自己所记下的名单来到姜维面前,神色有些慌张。

姜维愣了愣,挪开自己手里正在审理的册子,将其记录拿到面前一看,确实如此,姜维倒是不奇怪,劝慰道:“不必紧张,如实记下即可,到时候便会真相大白了。”

“大人,家父原就是这武乡上计史,这些数量昔日都是他所登记,如今出入这么大,日后要是追究起来,会不会治家父的罪啊....”那人颤颤巍巍地说道。

姜维不禁抬首望去,这毛孩子,原来是想的这一出,不曾想还是个大孝子,还承继了老父亲的原职,这倒是颇有意思,“放心吧,过往的事情,本太守一般都不予追究,而如今这出入,也赖不到你父亲头上,你大可宽心,只要尽心力为朝廷办事,就足矣了。”

那人这才怏怏地下去了,而很快,仅仅过了半日,他所出现的这种情况几乎出现在了每个人的手头上,包括姜维。

这个数据一定是含着水分的,但至于真真假假各占几分,很难说,假,但不完全是假的,因为各家自刘备入川以来,少说也有二十年,在此期间诸葛亮治蜀,人口增长是常事,而不间歇的作战,也使得很多人口没有报上来。

也就是说,看样子真要想挖出点人,还是大有可能的,要知道,在季汉的最后关头,刘禅开城献降,向司马家奉上了季汉的户籍册,核计乃是全国约九十余万户,约四百万人,但在川蜀地区还有许多人可以不在名册之上。

一者,乃是将门,俗称兵户,和兵户相当的是吏户,也就是兵役在籍人员和朝廷在官人士,其家属(分家则不算)在内是不属于在编户口中,由于吃的是朝廷俸禄,自然也没有非得去服劳役,或是缴税什么的。

二者,乃为世家豪族的荫附人口,也就是大户人家手底下的人口,大多存在谎报,漏报,少报的现象,这个情况在历朝历代都屡见不鲜,甚至在佛教盛行的时代还出了寺庙经济....大家一窝蜂跑去当和尚躲避税赋。

三者为少数地区的人口,对于季汉而言就是交趾地区的南蛮人,都不是在编户口上的数字。

第三者几乎可以在武乡忽略不计,而荫附人口和兵户吏户可是大有人在,在上次统编的时候,这些人并没有作为数字出现在户籍上,而这次领粮,自然也会多出成倍而来,加之又存在着下一代人的接替和老一代人的逝去诸如此类的情况。

总之,记下了再说。

转眼,一周的时间已然过去,各处登记处的人流从稠密已经转为了零星,早在第一日就登记完毕的人已经在笑眯眯地等着发粮上门了。

在此情形下,郡府贴出第二条告示,其内容为:单户人口八人以上之家先行在郡府领取粮食。

这可如晴天霹雳,姜维待在府内倒是没什么,只是但凡是路过郡府外的那些累死累活,磨破了嘴皮子才争取的靠前的位次的百姓几乎骂翻了天,衙内自然是感受不到,但从外进来的王骥前来汇报工作,只觉得自己是在唾沫星子里面蝶泳,头也不抬地流进府内了。

入了公堂一瞧,姜维喝着茶,闭着目,养着神呢。

“将军大人诶,你还能闭上眼哪,外面可是闹翻了天啊,百姓就差指着你的鼻子骂你了。”王骥满面焦急,两耳憋得通红,径直来到了姜维的桌案前。

“急什么....”姜维缓缓睁开眼,饶有些欠揍地说道,“我是太守,这粮本可以不发的,都答应给他们了,怎么给那也是本太守的事,你听他们在那指指点点有个什么劲?”

说完,还撇了王骥一眼,王骥这才气坏了,反驳道:“将军,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我我王骥好歹也是巡了一周的城,天天搁那和这帮人四目相对,现在他们看来在下恨不得吃了在下,这大人您出尔反尔,怎么是我受罪呢....”

姜维一听,端正起来身子,长吁一口气,叹道:“你还委屈了,既然如此,正好,既然你已经这么招人恨了,去,清点府库,到时候你负责分粮。你可不许不受啊,你胆敢说一个不字,以后你就老实待在军营,休要来烦我。”

“这..将军说什么在下做便是,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王骥丢下一句,随即出了大堂。

王骥一走,惹得同在堂上相坐的左仓和杨叶猝然失笑,左仓原以为姜维是个很严明的那种人,倒是没想到这武乡守军上下都很风趣。

“大人,这府门前的确在闹了,不知道大人为何突然改变曾经的规定呢?”左仓问道。

“杨叶怎么看?”姜维没有回答,反是将问题抛给了杨叶。

杨叶拱手答道:“大人恐怕是想优先解决八人以上之家这一最棘手的部分,以免夜长梦多,对于全郡百姓而言,也是很好的示范作用。”

“嗯.....说的倒是不错,只是,如若此事交与你杨叶去办,你会如何行事?”姜维继而问道。

杨叶沉思须臾,开口道:“一一检核,挨个询问。”

“好啊!”姜维顿时起身,忍不住赞叹几句。“既然如此,本太守便坐在这堂上了,你替我代行此事,今日事宜皆交付于你代行,你只管在郡府门前大展身手,若是需要什么协助只管上报。”

“遵命....”杨叶拱手拜道,“若是可以,在下现在即刻动身。”

“善。”

言罢,杨叶起身,提袖而去,留下左仓在原地拉着嘴巴。

“大人,您倒是这么愿意将任务交给新人啊。”

“左仓你也是新人,可记否?郡丞之职莫非还不够大,你别看此时我姜维在这书案之后耀武扬威的,明日战端一开,我身为朝廷的辅汉将军,便要提刀勒马,前往前线征战,到时候你可要担起武乡的担子啊,这些人虽新,但却是我姜维所看好的,日后定然有所作为”姜维解释道。

这倒还把左仓这样的小伙子给整感动了,眼眶一红,起身俯首:“谢大人赏识!大人之恩,我左仓没齿难忘啊。”

“行了行了,你要是不行,本太守即刻把你扫地出门,当我姜维的副手,也绝非那么容易的,要是成长不起来,瞧见了吗?一干人才在后面等着你呢。”姜维像个老父亲一般地念叨着,“还在这愣着,还在这愣着,出去看看杨叶去!”

左仓回过神来,连忙跟了出去。

自此,硕大的府衙又重归沉寂,姜维微微转了转脖子,又环视了一圈这些方才坐着人的空位,姜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人,将会是未来整个国家乃是天下的改革生力军,军力再强,也服务于强国之路,或许自己能培养出一套知人善任,敢作敢为的治国能臣呢。

左仓快步出了中堂,一路来到了府门前,只听得人声鼎沸,喧闹未曾有丝毫消停。

抵近府门背后,见得杨叶一人站在门前,府门大开,门外声响嘈杂,但就是听不清在说什么,似乎是抗议之声,杨叶没有出声,两手别于腹前,成端立态。

“杨大人...太守大人派在下前来协助你。”左仓来到了杨叶的身边,对其耳语道。

杨叶笑了笑,应道:“好啊,左大人来了,我杨叶不禁心里踏实不少,既然左大人要协助在下,那便请左大人与在下一道,在此伫立,仔细去听这些百姓所言。”

“这是何意啊?”左仓有些犯蒙,怎么还有人乐意站在门口给别人骂啊,不过既然来都来了,又添上一句,“那我左仓便和杨大人一样,在此守候。”

于是,离奇的一幕出现了,左大人和杨大人一左一右,在府门内侧耸立着,其风头甚至都超过了两侧守着的门下吏官了,而面前的百姓,虽然言语相向,抱怨声十足,人也是走了一批又一批,大有有些人,是中午扛着锄头下地的时候特意路过骂上几句,下午日落斜阳忙完了一头汗又回来抱怨几句。

二人就这么站着,导致底下的百姓也很奇怪,只是互相传言着府里的大员就搁那傻站着,也不理会下面的人,也不解释这条政令....

这下可玄乎了,要知道大部分百姓在这个时候是有农活要做的,但还是有城郊的百姓不远跨城来看看这奇观,虽然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依然是络绎不绝。

日薄西山,晚霞灿烂。人烟逐渐散去,直至夜深,最终百姓尽数散去,黑幕降临。

这时,杨叶才推了一下都快睡着的左仓,言道:“左大人,可以回了。”

左仓缓过神来,连忙点点头,携着杨叶一道回府,沿途中依然是不解地问道:“杨大人,我们搁这站了大半日,这府门前人不少反多,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左大人,百姓们心中有怨气那是肯定的,但我等站了半日,也无人冲上来打我们然否?百姓只是认为此令颇为不公,甚至有所偏向,才此番激愤,但太守大人是何等聪明,岂会有这种低级错误?”杨叶嘴角带笑,轻声道。

“哦?”左仓眼睛一亮,“你的意思,太守大人乃是故意为之?”

“在下也是思索许久,才悟出了太守的意思,左大人不妨想想,前几日街上的治安是如何稳定的?乃是王将军以自导自演的方式,抓获了军中扮成百姓惹是生非的几个士兵,如此一来,其他百姓自然有所忌惮。”

“那此番莫非也是?”左仓的笑容也浮现上脸,但很快又面生疑色了,“不过,太守大人何以命杨大人你来行此事?难不成太守大人就如此神算知道你杨叶悟到了他的意思?”

“哈哈哈哈,左大人所言实在是暴露自己的心性啊。”杨叶一听,明白过来,哑然失笑,伸出手指了指左仓。

左仓被这一说,索性也不装了,直言道:“杨兄,我左仓的确是生性愚笨,反应起来不如你,但要说太守大人每番都相信你,让我有些吃惊啊....莫非你私下已经向郡守大人通了策略吗?”

“左兄啊左兄,你看浅薄了,太守大人并不知道我要如何做,反而,是想看在下会怎么做,或许今日我等之为,并不在郡守大人的预计中,但他也会看着,因为郡守大人早已经对此事胸有成竹,即便是我们搞砸了,也无妨。”杨叶解释道,四处环视了下,又凑到左仓耳畔,“大人这是在考验我们....”

左仓这才茅塞顿开,不由得捧腹大笑。

昏暗的灯火下,两个年轻的身影在黑夜中同行,远方萧瑟的树木间,隐隐传来几声猿啼,或许,明日早晨的鸡鸣便会教这猿啼消失无踪。

府门之前的告示经一夜夏风吹拂,固然是已经生了褶皱,而明日,或是要贯彻那最为深入人心的四字——杀鸡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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