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夜见姜维

晚间入城,除了城楼上驻守的卫兵,东边的坊,西边的是市,空悠悠地棋布于成都四角,据城门守将的说法,各地将领于下午时刻就已经入了城了,大抵都分置于宫廷外苑的一些别寝,由于位于皇宫外苑,同真正的皇宫核心仍隔有数墙的距离。

这原先是供成都以外的各级官员入朝上奏,停留办事的临时居住地,此番规模空前盛大,不但是别寝人满为患,即便是宫廷外的部分客栈,也都为朝廷临时征用,皆是为了两日后的祭祀大典做准备。

征西大将军魏延正是这次朝廷颇加关注的大将之一,同样备受关注的还有其身侧的姜维,二人带着亲兵,在一戍卒的引领下,七拐八拐进了外苑,沿着长径一路抵达了最靠近內宫的两座别寝,别寝占地不大,错落排布,内饰齐整,结构精细,平日闲置时也是大臣们私下磋商论术的大好地方。

方才是姜维和魏延各自安顿好了寝居,二人所隔不远,但亦有所相间,未及姜维入眠,门外传来阵阵脚步,闻之姜维起身步至门口,推开大门,正巧碰上了正欲扣门的尚书仆射李福,李福身后,跟着两个身躯微屈的宦臣。

“李大人,深夜至此,所为何事?”姜维左右环顾一番,确定只有李福一人孤身前来。

李福微微屈身一拜道:“将军,在下奉陛下之命,传将军入宫觐见。”

言毕,李福左后方的宦臣向李福递过刘禅的手书,交与姜维,姜维倒是有些吃惊,反而问道:“陛下深夜传我,可是有急事?将军魏延陛下可曾呼之?”

李福摇摇头,应道:“陛下仅传了将军一人。”

亲自到来的李福大概是给了姜维一个信号,也正是从此时起,姜维似乎意识到这并非一次简单的祭典,或许其中暗藏着种种门道,略加思索了,姜维提高了戒心,转身合上大门,随李福一道,打这夜灯,往内苑而去。

皇宫内苑,直入龙正门,迎面而来的高大建筑便是未央宫了,未央宫原是西汉宫廷标设的天子办公厅,刘备开国以来,为表承继大汉正统,便沿用了未央宫的名号,然而在刘禅继任了,由于年幼之故,加之诸葛亮全权总理朝政,未央宫并不是刘禅的常驻之地,若是要找刘禅行在之地,后宫倒是值得一寻。

今日刘禅能在未央宫接见姜维,倒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怀着疑虑,警惕和一丝期待,姜维随着李福避开了正门的万层玉阶,自侧门直入后厅,晚间的宫廷乃是一副清幽寂静,尽管已经没有了仲夏夜的禅虫啼鸣。

后厅大堂内,灯火绚烂,虽算不上金碧辉煌,但也极为奢贵。

李福带着姜维直入大堂,便退让至一侧等候,姜维一人自一扇门而入,见得尽头处摆着一张龙案,座上正是蜀主刘禅,右侧站着一人,乃是费祎。

“臣姜维,参见陛下!”

姜维理了理衣袖,前倾一步,伏地拜道。

刘禅圆溜溜的脸随着其嘴巴轻轻一动:“爱卿快快平身。”

刘禅于前而费祎立侧,情况稍稍有些不对劲,姜维起身之后,目视刘禅,凝视着这位天子,道:“陛下深夜寻见臣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倒也不是,寡人也是许久未见将军,甚是想念,今年早春将军同相父率军北伐一别,大半年转眼即逝,如今将军返归朝廷,寡人意在与将军见上一面,再叙君臣情谊。”刘禅倒是一口气说出了宛若倒背如流的官话,但这事实上并不能使姜维就此感恩戴德。

反而,姜维心中有一杆秤,见自己而不见魏延,这其中必有缘由,念起几日前傅音的提醒,姜维暗自发杵,或许,朝廷的确失去了对魏延的信任了。

“陛下隆恩,令臣受宠若惊,臣一心只为社稷百姓,只为上承帝志,下报丞相。”姜维再度一拜。

“相父的离去,寡人内心难过不已,但国家大事一日不可废之,依相父在世之言,国家大事皆无所变化,而此番唤你入朝,正是要和爱卿相商。”

“陛下所言,臣必倾力为之。”

姜维言罢,刘禅身边的费祎忽然开口问道:“姜维,若是要你担任征北大将军,提领汉中人马,镇守汉中,你可有把握?”

刘禅不曾开口,但意思已然明了,但这哪里是对姜维的升迁,要知道时下的征西大将军乃是魏延,且总督汉中防卫,若是又任姜维为征北大将军,则是与魏延同列,又镇守汉中,等于是夺了魏延的实权,这不是提拔,而是把姜维架在火上烤,而矛头指向的是魏延。

思索片刻后,姜维冉冉开口:“陛下,费大人,姜维尚且有一番报国之心,然资历尚浅,能力轻微,还不足以担此大任,以臣所见,镇守汉中仍需以魏将军为先考虑,方是上策。”

“爱卿不必过谦,相父已多次在朝前朝后称颂将军的德才,此番北伐,更是以一军之力,抵抗数万魏军,从而掩护了大军撤回蜀中,可谓是功不可没,封赏也是情理之中。”

刘禅话落,费祎也应和道:“姜维,陛下乃是看重你的能力,方才深夜召你至此,希望你能担负大任,至于魏延,你倒是无须操心,魏延同样是朝中重臣,陛下自然会妥善安排。”

姜维一时无路可退,只能婉言相推脱道:“臣虽万死难报陛下恩情,不知此事可有同魏将军相商,魏延乃是汉中元老,深得军心民心,若是贸然变更,臣担心汉中生变。”

生变?这可不是什么入耳的词汇,此语一出,费祎不禁神色一变,整个脸几乎都要拧到一团了,正巧刘禅侧首看他,费祎顺势轻轻摇摇头,刘禅会意,正过头来,以颇为轻松的语气试探着问道:“爱卿啊,寡人有些情况想要了解,那魏延在汉中果是深得军心吗?寡人听说,魏延在汉中堕于理政,疏于军务,不知爱卿可否知道些详情?”

“回陛下,魏延乃是北伐的先锋大将,如今蜀中诸将都曾与魏延并肩作战,附属行动,又苦心经营汉中数年,功不可没,先帝重视其才能,令其独掌一军,也说明了其能力,臣也不曾听闻魏延有何不思报国的举措,还请陛下明察。”

“爱卿也不必紧张,寡人最近也只是颇有耳闻,随口问问罢了,既然没有,也就无须再查了。”刘禅微微笑道,“不过依爱卿所言,魏延于军中很受拥戴,这倒是另寡人十分欣喜呀,倘若三军心齐而志坚,倒也是无愧于相父十年之治了。”

欣喜....姜维没看到刘禅脸上出现一丝欣喜,这传闻虽未名其人,但也猜得到,必然是杨仪一派人的“特别关照”了,沉寂须臾,姜维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要知道,魏延可是同自己推心置腹了的,如今的公然厚此薄彼,若是叫魏延知道,还不得大发雷霆啊。

但这帮人正等着呢....眼前的费祎,和他关系密切的杨仪,都在等着魏延露出怒态,从而进一步弹劾这个他们认为存在着威胁的将军。

只能说,魏延的一生在诸葛亮死后注定命运多舛了。

“若是陛下无事,臣下便先行告退了。”姜维拱手而言道。

“哦哦,爱卿一路舟车劳顿,早些回去休息吧。至于征西大将军之位,爱卿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如若是实在不愿意,寡人也不会难为爱卿的。”刘禅舞了舞衣袖,最后嘱咐道。

离开后厅后,走在空悠悠的皇家内巷中,姜维的身后已不再有人跟随,吹着三更的晚风,清新沁入心脾,姜维昂首对月,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吁叹,乱世之中,升官进爵固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恐怕是那颗亘古不变的初心罢了,刘备能为关羽之仇尽起举国之力伐吴,诸葛亮能励精图治十一年鞠躬尽瘁报之先帝,或许这股震古烁今的精神方才是万世传颂。

后厅之内,刘禅回首望向费祎,费祎还是自顾自地摇摇头,叹息道:“陛下啊,姜维和魏延素有交集,曾经又都是丞相的左膀右臂,提拔姜维算是不可行的,如此看来,只能另选其人了.....”

随着刘禅默然的颔首,未央宫随着灯火的盏盏熄灭而恢复于昏暗之中。

再过三个多时辰,这座面见朝臣的大殿堂就要迎来立秋后百官觐见的第一次早朝了,彼时,无论是中军上将,亦或是僻郡王臣,都会同聚一堂。

姜维慢悠悠地返回别寝,途径魏延所在之处,只见灯火未熄,寝中似有人影烁动,本欲入之一见,但还是止步于前了,摇着头,靠着微弱的月光,姜维徒步折回自己的内寝,侧卧于榻上,回味着刘禅的突然召见,不禁寻思着若是魏延果真拒之不来是不是会更好?

明日的早朝.....

至少从此时看来,朝中倒是有几人可以指望,一者是李丰,二者是董允,此二人与魏延交情不错,即便是费祎欲对魏延有何责诉,想必不会坐视不理。

而更多的人呢?满朝文武,岂是一一摸算得清的,姜维索性也吹了灯,埋头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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