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吴使

“险地?”费曜微微低着头,发出一声沉闷的憨笑,又昂起面:“伯济,若是到时候蜀汉大军抵达略阳,你若是攻不下来,你便是此次南征的罪人,依大都督的意思,我军筹划了半年之久,粮草,军械,将领,进军路线一一考虑,而此番好不容易要把武都给夺回来,你却优柔寡断,止步不前,误了大事,你又该当何罪?”

郭淮默然,抻着长案,也坐了下来,对着身后的草图发呆,目光始终没有聚集到费曜身上去。

费曜见此状,知道多说无益,缓缓起身,从后面拍了拍郭淮的肩,称:“伯济,你就是压力太大,加上你这大军里辽东人比重太大,不便指挥和调遣,这些我都明白,今日之败,责任也不全在你,我也有责任,若是我也能率军跟进,或许我军不会遭此大败。”

郭淮一怔,眼睛瞪得老圆,暗思忖着这个费曜还真是学了说话的艺术,变着相地挖苦自己,这还没完,费曜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郭淮彻底心态爆炸。

“我已经传令下去了,明日日出之际,我的大军自东寨开进,会借道道口,重走你的路线,向略阳进军,如不出意外,两日内,拿下略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淮猛然起身,转身目视费曜,眼睛里布满了歪斜的血丝,整个面庞涨的通红,额间已见青筋暴起。

费曜经此反而是起了一个后撤步,避让三分,随即说道:“伯济你也别多想,你对这陇西地形熟悉,我军的粮草还需要你来调拨。”

郭淮盯着费曜,语气反而是强硬了起来:“费曜,我郭淮好言相劝你不听,你若是想打,那你便来打,你要是真能两日内攻下略阳,我郭淮不惜给你提鞋戴履!”

“好!承蒙郭将军的一番好意,明日我军起行,后日便是进攻之日。我想,半月之后,大都督也就该到达这武都了,彼时不只是一个略阳,你我齐心,恐怕连阴平都能克取。大都督见了还不得捧怀而笑?”

说到这,费曜嘴角几乎是挂起了笑容。

帐外黑幕压营,硕大的夜空中早已无了繁星布天,放眼眺望亦不见那阴晴圆缺的太阴了,似有大雨将倾之兆。

帐内的气氛凝固少顷,总算,郭淮还是挤出了一抹笑容,附和道:“那便祝费将军旗开得胜了,若是你我二人轮番上阵,依仗着这么大的兵力优势都不能拿下一个边野小城,恐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费曜自知郭淮此言有些给自己埋雷的意思,但他拥有绝对的自信,对此,费曜咧嘴笑笑,拱手言道:“既然如此,那便有望伯济在后方全力支持在下了。”

“了然了然。”郭淮沉着语调,拱手道。

费曜随即起身离开大帐,身后的吕文和向冀随之而去,空留一个大帐,搭上一个面部僵硬的郭淮,掀帘之际,寒风入内,惊得郭淮一个激灵,而郭淮也不知如何,脑子里越想越气,本还沉寂地坐在案后,贺然起身挥着臂膀将案上所摆饰之物尽数掀倒,发出匡匡的声响。

只是这嘈杂也只有郭淮自己和帐前左右侍听得到罢了。

翌日之晨,在费曜大军开拔的同时,不速之客莅临了此刻的两军前线——略阳。

略阳城中军大帐中客座上端坐着一位东吴使者,名为白鑫。分坐于其侧的乃是汉将张翼,吴班,姜维,公案后的是上将王平。

而巧合的是,这白鑫乃是王平的一个旧友,据说是曾经都在曹操底下做过事,有共事的经历,在王平做曹操帐下代理校尉的时候,这白鑫就已经是个主簿了,二人有所想通,白鑫也对王平多有照顾,汉中之战后,随着王平归顺汉室,二人也就断了联系,此行没想到这白鑫又从了东吴。

如今的白鑫在东吴也算得上是一个人物,是受诸葛瑾所引荐,做到了军中参军,如今出使这川蜀,估计也是诸葛瑾看中其和王平的干系。

老友见面,气氛却没有那么融洽,这白鑫,此行并非是来叙旧,而是来汇报东吴之意的。

“煦德(白鑫字),千里至此,一路舟车劳顿,若不是这前线危机四伏,我便要留你了。”王平如同往日一样,露出那本性纯良的笑容,语气上也较为柔和,外表看来,王平的确不像是一个能力超群的上将,但其兵略和沉稳的确上陈,无可置疑。

“子均,此行在下乃是奉了吴王的命令,前来慰问前线的汉军将士的。”白鑫先是环顾一周,随即谦和的说道。

其左侧正是姜维之席,姜维只是端坐于席上,面不改色,但心里是已经泛起一阵唏嘘了,这哪里是慰问,慰问竟然不带东西来?曾经丞相北伐,那陆逊虽然心口不一,但好歹也是送了粮食的,这白鑫倒好,两袖清风而来,一句言语上的问候罢了,没准还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我王平替三军将士感谢吴王的关切。”王平拱手,欲要举起樽杯,而那白鑫突然说道:

“子均身在军中,大战在即,还是少饮酒为好,我此行来,也并非是要子均陪我痛饮亦或是叙情,是想要知道诸位将军对当下时局的看法。”

白鑫作为王平的旧友,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遮掩,值此危难关头,他也就大大方方地问了,而诸将一听,皆为默然,王平沉寂须臾,开口答道:“我军整军于略阳,秉着和魏军斗争到底的勇气,在此崇山密林间和魏军作战,绝不会随意放弃一寸土地.....”

“子均....”白鑫忽然打断,“我自东吴起行之时,听闻的乃是魏军正在进犯凤县,如今我辗转逆流,先到了成都,又转道至此,令我看到的不是你们抵御的决心,反而是从上至下的不定啊。”

白鑫言辞之间夹杂着些许懊恼,落音之际又透着些惋惜。

王平虽未做声,看着白鑫神情激动,也能理解,据他对白鑫的了解,这番话并无恶意,反倒是真心关切。

“煦德,你且说说,朝廷是如何跟你说的?不瞒你说,几轮战斗下来,我都和朝廷没什么联系,对朝中的情况,恐怕还不如你一个外人。”

白鑫顿了顿,应道:“子均,我到成都后,曾问向宠向将军,这汉魏今日之战,汉军有几成把握,向将军没有正面回答在下,只是说先尽量筹集粮草军械,调遣兵丁向前线支援....我今日到了略阳,才知道前线如此吃紧,不曾想,一月下来,竟然所有外线全都失守了,如今驻守在这个低洼小城,尽管方才我观得城中防备严密,但魏军重压之下,我看难以久守。”

“你这么一说,我王平也无可否认,如今的战况正是如此,开战之初,正是由于魏军推进速度之迅速,我朝才立刻将此消息报与你东吴,而此番之武都已非往日,你可知道,大汉王师皆在朝着这群山之地集结?你又可知我军在祁山道上已经牺牲无数,若不是被那魏军奇袭占了先机,我军何以惧魏军?你此行乃是为吴王探口风然否?你只管回去告诉吴王,即便是汉廷欲要放弃武都以保全根据之地,我王平断然不会拱手相让。”

王平的话如同平地而起的惊雷,一记记都敲在了白鑫的心坎上,这不禁使得白鑫微微一笑,仰面叹道:“子均还是那个子均呐,虽性和,然刚烈如虎,今日一见,更忆往时啊。”

“我王平数载难变,而你煦德可是令我有些不认得了,曾经的煦德也是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刚正不阿,怎么今日又是冷嘲热讽,又是旁敲侧击,你我兄弟一场,汉吴两方又皆为同盟,在场诸位也是光明磊落,大大方方之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王平眯着眼,盯着白鑫。

这一盯反而促使白鑫有些羞愧,微低着头,抿着嘴,咧着笑,称道:“子均误会我了,并非如此并非如此,既然话都如此说了,我白鑫也是直爽之人,倒也说说无妨。这武都川口如何关键相信诸位将军比一个参军更清楚,一旦武都失陷,你们就得退守阳平关,让出川口,意味着魏军的深入,而汉中左翼失守,整个汉中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你且慢些,吴王还关心汉中的安危?”王平叫住白鑫,这话听着有些离谱,如果单单只是关心汉中之安危,何须如此拐弯抹角,直接问能否守住汉中便是了。

白鑫转而停了下来,并没有立马道出下语,姜维坐于其侧,略多略少也听了差不多了,心中也大抵有了猜想,正逢无人开口,忽然说道:“吴王是担心荆州吧。”

白鑫一怔,侧首看过姜维,右手耐不住惊诧而扬起,转而问道:“姜将军不愧是跟着诸葛丞相的人,竟也神机妙算,你说的不错,汉中之地虽然险要,但真要从左侧突入,非重兵防御而不可守,一旦汉中抵达不住,魏军占据了汉中,便可向东南渡江直击荆州之地....”

“想必白大人还是有些什么瞒着我们吧,若是我军以实情相告,而东吴却有所遮掩,是不是有愧于盟友之辞?”姜维冷眼望去,白鑫端坐着身子,惊讶的面庞间有些泛白。

“姜将军此言言重了,汉吴之盟乃是基础,怎会存在将军所言那般,有些事关我东吴内务,我也难以悉数告知于将军啊。”白鑫转而打了一个马虎眼,欲要度过此话。

“是不是襄樊的魏军有所增多?”姜维问。

白鑫一时默然,而王平,张翼,吴班于一侧旁听,一时间还没搞清楚情况,怎么突然就是荆州,随后又是襄樊?姜维和白鑫仿佛是在进行一场私密通话....

“将军所言的确。”白鑫长吁一口气,应道,“在下佩服将军的神算,的确,在下出发之初,便是有情报称襄樊方向的魏军有所调动,而同一时刻,汝南,襄阳,樊城方向的魏军皆在打造器械,吴王担心,魏军之意,不在川蜀,而在荆州。或许,是不止在川蜀,也在荆州。”

“莫非吴军没有抵御魏军之能力?”王平忽然问道,“煦德,东吴既然已经发现了魏军的动向,提前做好防备,理应是不惧魏军的,魏军于此便投入五六万的兵力,依照魏军之国力,仅一年时间,也是难以真正做到恢复战力而两线作战的,若是东吴真有顾虑,以我的想法,到不如正面出击襄樊,试试魏军的虚实,也好安自己的心呐。”

王平此意乃是向着汉军说的,要是东吴真能友好到去攻打襄樊,那这略阳的压力自然而然就小了,但这说是盟友,实际上也就是名义而已,真正要看的,还是共同利益。

白鑫听王平这话,只觉得是在说笑,甚至都不想反驳。姜维转而追问:“吴军不是担心自己无法抗击魏军,而是担心我汉军在汉中坚持不住,让魏军两军会师,合击荆州,然否?”

“然,正是。”白鑫答道,“这便是我白鑫来的原因,毕竟,东吴也无法预料,这川西战局未来会如何发展,并非是吴王硬是要汉军于此和魏军血战,只是这关系荆州之存亡,若是汉军坚持不住,我军也好早做打算才是。”

“东吴自可放心,我大汉三军于此略阳固守,虽不知何时能够破敌取胜,但退守,绝无可能!但有一息尚存,人在城在,这不只是汉军对你东吴的承诺,更是汉军对大汉子民的承诺。”姜维眼神迥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姜将军虽然只是帐前一将,却有如此气魄,实在是令在下佩服,不知将军之言,可否代表汉军三军之意?”白鑫反问道。

“伯约之言,便是我之言,也就是三军之意,也是我军奉行的标准。”王平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等会死守略阳!”

诸将齐声如此,白鑫憾然,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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