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人世与人心

沈星道:“大概,这就是长安朝的命数吧,康王把几乎是一半的赌注,都押在欧阳楚歌身上了。据说,康王坐上龙椅后,将国号改定为永宁,想要永世太平的意思,可这天下,哪是改个号,就能够平定得了的。我看他这龙椅,未必能够比宇文烈,坐得更长久些。”

沈遇叹道:“这么说来,欧阳楚歌这一次南征,可真是四面楚歌了,想要,想要要他命的,远不止司马翎和南宫定了,还有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藩王,估计也有不少,是想趁乱自立为王,称霸一方的。”

沈星道:“那些藩王,他们派出的秘密杀手,根本接近不了欧阳楚歌的。你可知道,这次跟欧阳楚歌一道南征的,是谁?是唐无缺!”

沈遇讶然道:“竟然是躺老前辈,那翎儿......”

沈星道:“翎妹妹留在夕照城了,她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功力尚未恢复。”

沈遇道:“唐老前辈的功力和剑法,都已是登峰造极,深不可测,星姐姐你有把握,对付的了他?”

沈星道:“没有把握!”

沈遇道:“那你还去?”

沈星道:“你可知道,天上人间能在江湖上有今日的声名,靠的是什么?”

沈遇道:“靠的是信诺,我听说,天上人间,从来不失信的。”

沈星道:“然而,事实上,并不全是这样子的。我们也会遇到完不成的事情的。比如说,数百年前,天上人间曾接过刺杀拜月教教主的任务,那时候,中原武林的元气,几乎已被拜月教消耗殆尽了,天上人间这才挺身而出。那一次行动,天上人间倾尽全力,还是未能够挽救武林于浩劫,甚至差一点就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了。所以,天上人间并不是从来没有败绩,天上人间能有今天的声名,靠的是每一个人,在接到任务之时,都能够一往无前,将生死置之度外。天上人间能够在武林中起立不到,实则靠的,就是那样一种气魄,和信念,每一个人,都随时准备着赴汤蹈火,随时准备着牺牲。”

沈遇感慨道:“这么说来,那么天上人间的每一个人,都近乎只是杀人的工具了。”

沈星道:“这个,看你怎么去理解了。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个什么信念的东西,这心底,才会有个着落,心底有着落了,人才活得踏实。天上人间每一个人,随时都在面临危险,但是又每一个人,从来都无所畏惧。这也都是因为天上人间给每一个人,提供了一种信念,一种荣耀,有了这信念,和荣耀,才能够做到无所畏惧的。”

茶棚外的细雨,已渐渐地小了,停了。

沈遇道:“你们这天上人间,到底还是只讲信念,不问是非了。可是,我看,星姐姐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的心肠是热的,你不是那么冷血的。”

沈星淡然一笑,道:“你对我,又知道多少呢!是非,你看当今天下,谁是谁非,司马翎,南宫定,还是宇文烈还是康王,谁是,谁非!我们不是菩萨,只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再说,菩萨,其实是最虚弱无力的,你看那些命贱如草的小老百姓,一遇上什么事情,就往庙里跑,烧香拜佛,可是又能够求得什么庇佑的,就说这乱世,菩萨能做什么?”

沈遇道:“那也是一种信念吧,就如星姐姐你方才所说的。”

沈星道:“没有用的信念,拿来做什么!”

沈遇道:“不说菩萨,但我总觉得,每一个人心底,都有良知的,有了良知,就不能全不问是非的。”

沈星道:“你还太年轻,这世上的事,十之八九,跟你所说的良知,全无关系的。世上事,不是关乎生死,就是关乎利益。良知,良知就跟那些庙里的菩萨一样,能有什么用!”

沈遇又喝了半碗茶,接着道:“即便是世道如此,星姐姐你也承认了,这利益和生死,只关乎十之八九,这十之八九而外,还有个十之一二,不全是只关乎利益生死的。这世人心底的良知,就算只是那十之一二的根苗,源泉,也是能够有望有朝一日茁壮起来,源远流长下去的。”

沈星道:“你这是痴人说梦,从来这世上,只有刀剑和权杖是硬道理,你可知,什么叫做身不由己,身就是世,己就是心,人生世上,世与心,又何止隔着十万八千里?你说的那一点良知,做不了什么药引子的,人世就是这么个样子。要生存,你就得遵循它的规则,否则,活活被碾死。好了,不跟你争了,赶紧吃面吧。”

这时,沈遇要的青菜素面已经端上来了,热腾腾的。沈遇囫囵地把一碗面吃下去,又倒上一碗茶,喝了下去。暮色中的远山隐隐约约,渺茫如画中的远景,卖茶的老夫妇两个,不时地朝他们投过来好奇的目光,大概是在他们这偏僻的茶棚里,还从未听到人这样子说话的,有些他们模模糊糊地似乎听得明白,有些则理解不了。都觉得是自己老了,昏聩了,很羡慕年轻,羡慕沈遇和沈星这样的年纪。

沈遇又问道:“这次任务,就只是星姐姐你也个人吗?”还是担心着沈星。

沈星道:“还有孟雪顾横他们几个。”

沈遇听说四大护法都来了,心底的担忧,倒是减少了几分,这时胡须花白稀疏的老头子走过来,问道:“二位客官,可还要加茶的?”

沈星道:“不用了。”

老头子转身走开了,沈星起身道:“前面十多里外,才有个小镇,你要不要,也去那里歇宿?要走的话,趁天还没黑,走了。”

沈遇道:“也好,咱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跟在沈星身后,走出茶棚,骑了马,沿着泥泞却宽敞的大路,缓缓走去。老夫妇两个,歇一阵,不见有人来,收拾摊子,也回家去了。

山间的雾,更浓了,沈遇和沈星走了没好一阵,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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