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金陵

天刚蒙蒙亮,舱外便逐渐嘈杂起来。玉林起身找船家打了一盆热水后,便端去给白云子洗漱。虽然没人吩咐他如此,但玉林感念白云子恩德,便自觉伺候他起来,况且白云子身为长辈,做晚辈的去伺候,不丢人。

见玉林端水到自己面前,白云子也不客气,往脸上随便扑了扑水便结束了盥洗。

“江湖儿女,出门在外,很多时候没条件梳洗,今后无需如此。”白云子笑道。

“不过小事一桩,先生倒不必客气。”玉林也笑着回道。

在一旁的蔷薇则一边哼着不知名的童谣,一边为李重照穿衣。李重照只是稚童,一路上都是由蔷薇照顾。年龄虽小,但他又不傻,谁对他好,其心里是有数的,最近倒是抛开玉林,黏上蔷薇了。

数人来到了船头,却见船舷破损,跟带着船家一脸愁容。白云子不由苦笑:“这船舷乃我损坏,陪你便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递了过去。

只见那船家连忙摆手“哪里能收仙长钱财,只是敢问昨夜里那水面上漂的到底是何妖怪?”

原来昨夜白云子连续做法驱怪,却丝毫不见那白物退却,只好向其射了一根船钉,想不到倒出了奇效。那不明之物中了一钉,便很快没入了水中。众人见怪物退去便上前询问,但白云子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只是留下了一句:“都洗洗歇息去吧。”

昨夜白云子做法驱离水怪之后未做解释,是以一船人依旧惶惶不安。

先前传言诡异,但昨晚之物分明不是妖怪,既不是妖怪,那或是人伪装而已。至于为何要伪装成妖怪,不得而知。白云子不愿牵扯进去,所以昨夜才对所谓水怪闭口不谈,但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只得苦笑道:“昨夜之物,虽不知到底是何物,但肯定不是妖怪。不然以我茅山道法早就治服了。”

“不是妖怪就好,说不定那些传言都是谣言而已。黑灯瞎火的,怕是认错了。”有人嘀咕道。

那船家倒直爽:“管他是不是,是也不怕。有仙长坐镇,来多少妖魔鬼怪也能把他们收拾了。”

船上一扫昨夜紧张之势,又热闹了起来。

船家走上前,拱手笑道:“明日就能到金陵,咱们船要到港口停泊一天,修缮一下,也正好补充点物资,道长若是闲的无聊,可进城热闹一番,不必急着回来,我们等着您几位便是。”

白云子心知这是船家在示好,便转头往向玉林和蔷薇他们,见他们一脸期翼,便笑道:“如此甚好,我们去采办一些糕果用品,好过个热闹年。”

待客船解缆挂帆,只见江面似鱼鳞闪烁,缥缈如画。很快东风渐起愈演愈烈,客船乘风破浪,一路向西驰骋。

借着东风之便,到了傍晚便快到金陵。

“前面即是龙湾,此地常年无风起浪,届时船行不稳,勿磕碰了脑袋。过了龙湾便到进石头城。”船老大来回叫道。

以往每到此地,都有不少船客大惊小怪,所以船家才提醒起来,免得船客们惊慌失措误以为船将颠覆,导致乱中出错。

玉林听后竟面露期翼,心想见识一番这大风大浪倒不错。

白云子见状,笑问:“出去看看?”又见蔷薇也有意,只好指着李重照对蔷薇道:“你在舱内看护好他。”

很快,两人便来到船首。

玉林扶住船舷,向远望去,只见千帆竟速,浪涌如山。如此壮阔场面,激动人心。

刚从兴奋中回过神,见到前方一个浪头正要扑过来,玉林赶紧抓住船舷张开双脚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呈现“丁字”形状,双腿微屈一高一低一正一斜,如同跛脚一般。

待撞上浪头,船首便高高抬起。

而玉林仿佛脚下生根紧紧抓住了甲板,屹立不动。抹去溅在脸上的江水,玉林不由哈哈大笑:“痛快!痛快!”

刚才这一幕,白云子都看在眼里,心内暗暗称奇:“这小子刚才的身姿步态看似有意为之,实则自然而然,与我道家的天罡禹步形似而神不同。”

白云子很快便想起十多年前的一次远游,那时在西南境的一地羌民处,曾看到过羌民有跳过像天罡禹步的舞蹈。只见他在一旁若有所思,对玉林的小孩子举动视而不见。

待客船行过龙湾,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立在江心的岛屿。船家过来伸手指着小岛,道:“前面即是石头山,东西船舟至此进金陵,皆由此下。”

玉林抬眼看去,望石头山不甚高,但其峭立江中,缭绕如垣墙。石头山上零散竖着几处木栅,高耸的旗杆上挂的一张破烂旌旗则摇摇欲坠,颇有萧条景象。

大概是想逞见识,船家又道:“前段时间扬州兵乱,朝廷在此驻军,小小岛屿竟挤了上千兵马,现在平了叛,只有留下空空营房。”

白云子点点头,道:“此山控扼要之地,若江北有变,必先固守此山,方可安坐金陵。”

很快,客船便被引入了新河,待过了闸门四人换小船游秦淮河。

只见秦淮两岸植着柳树,此时还是寒冬时节,只有秃枝枯叶的残景,毫无杨柳依依的婀娜。

白云子触景生情,或是想起了什么,只见其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玉林,你可知这秦淮河的来历?”

玉林哪里知道这条河的来历?先前听都未曾听说过。便摇了摇头。

白云子自问自解答道:“相传秦皇一统六合后巡游四方,见金陵东南西有三山环绕,北则有大江横挡,是以聚积王气,便凿河泄气,所以才有秦淮河。”

“师祖说过秦皇,骆先生则说过秦皇,如今道长也说起秦皇。这三人都是自己敬仰之人,看来这秦皇真不简单。”玉林点点头赞道:“这秦皇真乃大英雄也。”

玉林对秦始皇的赞叹只引来白云子一声叹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淮河一凿通,与大江汇聚,便成了一条小龙,金陵至此有了龙气。从三国东吴到东晋士族南渡,再后面的南朝历代皆立都于此。”

“以前曾听说金陵乃胭脂繁华之地,可为啥现在只见萧索不现繁华。”玉林不解。行在秦淮河上,两岸多见残垣难见楼台舞榭。

白云子望向远处,沉默了好一刻才回道:“小龙终究是小龙,金陵虽是六朝古都,但均偏安一隅成不了气候。你觉得金陵与扬州相比,孰更繁盛?”

“自是扬州!”玉林不假思索地回道。

“可知为何?”

“扬州凭运河之利交通南北?”玉林听过骆先生谈过些军国大事。

却见白云子翻了翻白眼:“那金陵更有大江横贯东西呢!大江之利岂不比狭仄的运河更多?”

玉林一时语塞。

“江南本膏腴之地,雨水又充沛,再加上大江横贯东西,更应富饶。但正因为有大江天堑,为是天然的割据之地。自前朝灭陈,到本朝收降杜伏威,百年以来代都有意压制,否则长安何安?”

玉林恍然大悟:“怪不得徐敬业舍扬州繁华,攻润州小城,原来图的金陵!扬州无天险,即便有淮水隔断,但大军绕走楚州即可兵临扬州城下!”

船尾摇橹的船夫是个老年人,见白云子说的有见地,便插了一句:“仙长所言甚是,我祖上乃南渡衣冠,世居于此。自打前朝以来,本地赋税始终重于别处。”这人言色之间颇有不满。

“太宗皇帝即便号称视民如子,依旧待金陵百姓如仇雠。活不下去的人只得流落他乡,是以现在金陵十室九空一片萧条。这田地倒是多了,但苛捐杂税却繁如牛毛。”说完,船家叹了一口气。接着诸人都陷入沉寂。

航行数里,白云子向船家问道:“老人家,南朝故宫现在何处?”

只见船家指向东南:“沿河再去八九里即朱雀桥,下船经乌衣巷,径直往东行五里路。”刚说完又接了一句:“那地方,不去也罢。”

待到了朱雀桥,白云子递上船金,与船家告辞。但众人当上了岸,尽眼望去皆是废墟,心情不由低沉。

东行四里多地,废墟渐少,再往东便是田地,哪来南朝故宫?

恰巧遇到一个行人,白云子便拦下来打听,那人却指着前方不远的田地,回道:“那里便是故址!”

白云子定睛望去,不远处果然有残墟隐没,这下心就更凉了,连忙问那人这是怎么回事。

“唉!”那人摇了摇头,深深叹息道:“前朝灭陈后,文帝下令‘南朝故宫并平耕垦’。于是好端端的宫室就成了如今模样。”

………………

站在一片田地之中,看着一些零落的残砖废瓦,白云子思故怀古,好久之后待回过神来,便对身旁的玉林道:“王侯将相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但经历其间的百姓,又能向谁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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