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乐团原成员对指挥和首席为人清楚,虽然震惊,倒也只是默默消化情绪,打算等闫老师走了再仔细八卦。

但新来的演奏员,尤其是庚金则完全不信,甚至怀疑这是他们早就串好的话。

但是……

脑中再次回想起昨日丁志新的话,他嘴唇紧抿。

难道姜扶瑶真有那么高的水平?

可要真有那个水平,那她在娱乐圈这几年干嘛故意找骂?脑子有问题???

“我当然相信闫老师和首席的人品,但姜扶瑶的演奏能力,说句不好听的,是人尽皆知的连业余都不如。你们可以说她在校成绩优异,但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的水平如何又有谁知道?”

思绪翻江倒海,庚金终还是咬着牙道。

“所以,我想请姜扶瑶当场证明。”

他现在骑虎难下,必须死死扯住姜扶瑶帮他吸引注意力。

否则,被闫老师这般否认并辞退,节目播出后,别说圈粉感受流量红利,他直接古典音乐圈社死都是正常的。

“左脸皮不要就不要,别贴右脸皮上行吗?”

一直没说话的姜扶瑶嗤笑着开口。

“如果我证明了,你能不能带着你过多的戏早点走?”

左脸皮不要就不要,别贴右脸皮上?

这是骂他既不要脸还厚脸皮?!

“骂谁呢你!”

反应过来姜扶瑶言下之意的庚金登时暴跳如雷,理智蹲抛脑后,忍不住讽刺她。

“以演员身份出道没演技,毕业于音乐专业没水平,微博粉丝全是黑……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别到时候求着节目组帮你后期剪辑!”

“放心,我不会的。”姜扶瑶无所谓地扬眉,“只怕节目组到时候应付你都推脱不及。”

“你!”

庚金还想说什么,但姜扶瑶已经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拎着小提琴起身,朝最方便让所有人听到她接下来演奏的台子中央走去。

只是,路过首席严建元身边时,她脚步稍顿,眉眼柔和,微不可查地落下了句“谢谢”。

谢谢他的赏识,谢谢他对她能力的看到。

这对她来说,真的很难得。

姜扶瑶很清楚,乐团大部分人,包括舍友程玲玲,其实都不欢迎她,更不服她能进第一声部。

她本身并不在意这些。毕竟要是性格太过敏感,她早该受不住“国民黑”三个字意味着的漫天辱骂,何况还有作者与剧情那层出不穷的恶意。

但现在遭到质疑的人不只是她,更是站出来对她表示了支持的闫老师、首席几人。

她必须证明自己是有资格进小提琴第一声部的。

何况……

毋庸置疑的实力,无可置喙的水平。

她本来就有。

指挥退开两步,示意姜扶瑶站在他的位置,一块用于垫脚的红色方形小台子上。

乐团演奏与独奏不一样,再加上方才严建元保证了她能将这首曲子拉得与自己无二。

小提琴架于脖颈,姜扶瑶便看向他:“首席,能麻烦你和我重新将曲子演奏一遍吗?”

事实上,早在听说姜扶瑶也来应聘小提琴演奏员时,严建元便对这次面试上了心。

不是八卦明星,也不是好奇新同事。

只是单纯对姜扶瑶的到来感到意外以及心底克制不住的隐约期待。

作为同专业且年岁相近的乐手,他自然曾关注过这个疑似“天才”的同龄女生。知道她大学四年次次都拿一等奖学金,知道她是老师们的掌中宝,也知道她是同学们眼中的“女神”……

原想着等她毕业便可以切磋交流,却只等来她以演员身份出道的消息。

不可否认,他很失望,觉得自己看走了眼,竟以为这样一个追求名利的人是可以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对手。

这次来乐团应聘,虽然不清楚她是真的打算回古典乐界还是另有目的。

但起码,严建元不愿意让她以不逊当年的演奏水平,却在本应最闪耀的领域被视作尘土。

这也是他将她选入小提琴第一声部并愿意为她作证的原因。

“首席?”见严建元久久没搭话,姜扶瑶不由疑惑。

回过神,视线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严建元应了声“好”。

两人便将小提琴架于脖颈,开始演奏。

分明是两个人拉弓,悠扬琴声却如出一辙得宛若复制粘贴。

熟悉的旋律落在乐团众人耳中,虽心中已因着闫老师他们的态度有所预感,仍不由面露惊诧。

乐团模式虽磨灭了演奏者的个人风格,但这从不意味着演奏难度的降低。

尤其他们都有专业的音乐素养,耳朵也更灵敏,更能分辨得清首席所说的“无二”真就是“一模一样”。

闭上眼,甚至分不清哪个是姜扶瑶,又哪个是首席。

听了这遍AB对照演奏,他们或许对她空降第一声部多少还是有些不服,但关于面试是否掺了水分已然有了确切的答案。

但只是被认可有进乐团的及格线水平还不够。

不仅是姜扶瑶对此不满意。

严建元、闫老师等人也不满意。

“小姜啊。”

闫同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姜扶瑶的位置上坐下,手中的保温杯正往外氤氲着白色热气,面上神情模糊不清。

“以防被说你只会模仿,撇开乐团和指挥的风格,按照你自己的理解重新演奏一遍这首曲子试试。”

将小提琴置于腿上,闻言,严建元抬眸。

姜扶瑶……

也证明给我看,你如今是否还有被已经成为乐团首席的我视为对手的资格。

其他乐手皆沉默。

他们没看过面试视频,也想亲耳确认姜扶瑶是不是真的有进小提琴第一声部的水平。

不然,为什么闫老师和首席都这般偏向她?

他们看着姜扶瑶。

姜扶瑶也看着他们。

视线在面前乐团近百人身上扫过,又落在两个跟拍摄影师手中的黑洞机器上。

总归闫同贺的话本就是姜扶瑶的打算,她点点头,应了下。

深吸一口气,眼眸闭合,手臂轻抬,琴声幽幽传出。

《B小调第六交响曲“悲怆”》是柴可夫斯基的“绝唱”。指挥首演9天后,他便撒手于人世。

这是首“安魂曲”,也可以说“追思曲”、“慰灵曲”,是一种特殊的弥撒曲,在天主教悼念死者的祭奠仪式中演唱。

但比起创作背景与类型,这首曲子本身才是最震撼人心的存在。

而姜扶的演奏更是让他们毛骨悚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空虚的重音作因,慢板第一乐章缓缓延出,叹息般的旋律渐渐营造出令人不安的沉郁氛围,哀婉美丽,谜一样的结尾带出快板第二乐章,三部曲式的结构将主题往返,温柔的旋律有几分安宁。

第三乐章是复合节奏的活泼快板,第一主题谐谑曲轻快得宛若意大利民族舞曲,第二主题则战斗般悲壮,谐谑曲再次出现时,主题便达到高.潮,片段不断堆积、强烈。

晦暗、闷郁的终曲凄凉到来,色彩褪去,绝望与暗淡构成这个乐章。悲剧的结局无可避免,葬礼般的旋律在森然凄寂中渐完。

正好推到特写的摄影看着手中镜头愣了下。

那滴晶莹……

是眼泪?

正如一棵树上找不到形状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一千人中很难找到在思想情感上完全协调的两个“哈姆雷特”。

交响乐版本有不同指挥的区别,同首乐曲的不同独奏者也有截然不同的情绪表达。

音乐是最“透明”的,乐手的心根本无处掩藏。

姜扶瑶是死过一次的人。

别的不提,但关于从希望到死亡,她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懂。

安魂曲,安抚逝者灵魂的曲子,有谁能比“逝者”更清楚如何安抚自己?

读书时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天真少女,在剧情的影响下,逐渐沦落至缠绵病榻却无人疼的境地……再到如今重拾小提琴,甚至能为心爱的古典乐进入人们眼帘贡献自己一份力……

她经历了太多,无人能倾诉,无人能分担。

从始至终,她只有自己。

面试时,闫同贺就因着姜扶瑶比在校时高了不只一星半点的水平认定她这些年吃了很多苦。

但当他听了姜扶瑶自己理解的柴可夫斯基《第六交响曲》,整个人登时大恸。

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这个孩子才会连死亡都看透!

娱乐圈,当真满目都是“吃人”二字!

魔都爱乐乐团刚刚成立,乐手们虽水平不错,但也都是些年轻人。

他们能演奏任何一首世界名曲,也有信心能将之演奏得不错,包括这首《第六交响曲》。

但这个“不错”仅限于他们听了姜扶瑶演奏的版本之前。

苦闷、沉郁、凄悲、焦寂……

太多太多的情绪尽糅在琴弓的每一次拉动与琴弦的每一次按下之中。

而后又零落成泥,归于虚无——“死亡”。

如果说听她与首席第一遍合奏时他们还有心思判断她的水平高低,带了些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么这一遍,他们就只有沉浸与灵魂深处都在颤栗的震撼。

名曲之所以为名曲,便是因为足够经典与触动人心。

但再经典的名曲,也需要演奏者来表达。

人们在琴房听到一个孩子演奏《命运交响曲》时情绪毫无波动,甚至还能和别的家长聊几句“你家孩子学几年琴了?在哪儿上学啊?”,却又在音乐厅听到专业交响乐团演奏的版本时深深为之震动,感慨命运的无常与艰难。

因为二者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一如他们与姜扶瑶。

他们只是“演奏”。

姜扶瑶是“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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