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科学研究证明,笑很好的能传递正面情绪,尤其是当两个还不完全了解的人初相识时,笑容象征着友好和接纳。

其实我们很简单。

我需要你接纳我,你需要我包容你。

阙非泽后知后觉因为我的腰伤要主动包揽全天厕所,并且不容置喙。

现在我戴着耳机,站在边儿上看他,手机是他给我的,叫我不要烦他。

他手机里的音乐没变,还是轻快治愈风。

阙非泽拖到我面前,弯着腰仰头看了我一眼,“让让。”

我看到他细碎的头发间隙中有道粉红色的印子。

受伤了?这个点头一闪过我的脑子,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薅住了他的头发,然后在阙非泽骤然尖锐的眼神中放开了手。

“不是故意的。”我立马站好了表明立场。

阙非泽直起腰来,只挑了挑眉。

我摘下耳机,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你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啊?”

阙非泽不大自在地把脸从我手中撇开,“没事了。”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朝我额头上瞅。

“我没事了,”我摸摸那块破皮的地方,都长好了,“就一点点。你不用去医务室看一下吗?”

“不去。”阙非泽继续拖地。

我点点头,收起手机,高高抻了抻手臂,拿起另一个拖把,朝他反方向拖。

“不是叫你旁边待着吗?评劳模啊?”阙非泽一戳拖把,脏水又溅到裤腿上了,这可是我的校服裤子。

“我腰不疼了。”我换了桶水,说到这儿我笑了一下,“再说了,受处罚又不止你。”

“......有病。”阙非泽说。

可不是有病吗?我拧了拧拖把水,还病得不轻呢。

下午体育课,覃东滂找到我,问我劝得怎么样了。

“我忘了。”我坐在塑胶跑道内圈的草坪上,“实在不行你自己顶上不就完了?体育委员?”

我瞄了瞄他绷起来的小臂肌肉。

“大哥你行行好成吗?三个名额,我再大块儿也不能一个顶三啊。”

阙非泽那组正在测1500的从我们面前跑过,覃东滂和其他同学一起振臂高呼:“加油!加油!加油!”

阙非泽甩了甩头,汗珠顺着他的发梢落下来,他反手抓了把头发,桀骜飞扬的眉眼全部显露在阳光下,充血蔫红的唇瓣微微张开喘息,路过我时,我似乎听到了他唇瓣间一张一合的呼吸声。

幻觉?

我和旁边疯狂尖叫的女生们一样,目光不由自主地去追随他,他跑到弯道拐弯的时候忽然回了回头,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从我身上一过,不带丝毫情感,非常冷漠。

这一眼使我冷静下来,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冷静。

我收回目光,双手抱着膝盖,用手肘捅了捅身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很兴奋的体育委员。

“覃东滂,”我问他,“阙非泽为什么不愿意参加1500的比赛?”

“何止1500啊,”覃东滂激动地吼了一声,“他高一下学期开始就再也没参加过运动会任何项目了。”

“嗯啊,”我敷衍的点了点头,“为什么啊。”

覃东滂奇怪的看了看我,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不是本市人?”

“我是啊,”我说,“但我不是在市里长大的。”

地府给我的身份是一个在乡村生活多年的留守儿童。

完美解决了我对这座城市陌生的原因。

覃东滂小声嘀咕着什么,刚才阙非泽那么远的距离我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覃东滂就在我旁边我都听不见他说话,看来真是视觉记忆产生的错觉。

我又捅捅他。

他看着我,脸色变得很奇怪,说了句说来话长,就拍着屁股站了起来。

“楚萧凉,如果你真和阙非泽说得上话的话,帮我带句话给他,”他低头看着我,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你告诉他,人不能总......”

“不带。”我打断他,也站起来,“有什么话你自己和他说去。”

我说完就走了,不想等覃东滂反应。

他以那样的姿态站起来的一瞬间,我很反感,而且很生气。

这种连面对面都不敢却自以为是的“朋友”,很讨人嫌。

我走到起跑线边上停下,阙非泽他们跑完该轮到我了。

体育老师带着顶鸭舌帽计时,同学们陆续跑到终点。

这一组同学成绩排好之后,体育老师皱着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怒道:“阙非泽你怎么回事?5分10秒!”

“及格不就行了。”阙非泽掀着校服下摆扇风,无所谓道。

他一个人站着,离人群远远的,看起来很轻松,而他周围和他一组的都东倒西歪摊在草坪上。

体育老师气得上来踹了他一脚,“没出息,越活越回去。下一组!”

阙非泽只晃了晃,老师没真踢,阙非泽也没生气。

我放下心来,在起跑线就位。

1500啊,噩梦,我来了。

我深呼吸。

“听我哨声!预备!”体育老师叼起哨子,“哔——!”

哨声一响,我旁边的同学跟前边儿有钱捡似的一窝蜂冲出去。

正值暑气,下午的太阳也不比正午的温柔,塑胶跑道上的漆味和毒辣的日头齐心协力熏得人头昏脑涨。

这学校1500的合格线是6分30秒,而我高中时1500的成绩是8分05秒。

这还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跑完全程的记录里最好的一次。我没跑完全程的记录也有很多,由于这些成绩带有耻辱意味且不计成绩,我选择性忘记了。

我很多时候都跑不到终点。

有意思的是,其他运动列如羽毛球、网球、排球之类同样需要庞大体力支持的运动我可以连续进行两三个小时不停歇,但对于长跑,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好。

我的体育老师曾经以强制训练的方式试图板正我这一短处,不过很遗憾,我们失败了。

以至于后来我填高考志愿的时候,不得不熬了好几个夜晚和老爹仔细把有跑步硬性指标的大学摘出去。

跑步对于我来说,当真是学生生涯的噩梦。

这一看似无伤大雅的短处,却不仅仅造成我上大学的阻碍,更是造成我后来毕生遗憾的原因之一。

如果能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就能——

“楚萧凉!”阙非泽不晓得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跟着我跑,“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

我眼睛很花,脚掌落在塑胶跑道上,隔着鞋子都觉得疼。

呼吸道着了火一样,每呼一口气,火就往上烧。

我痛苦地垂着头。“.....不行了。”

阙非泽没再说话,幸好他没说了,他说了,我也没力气和他聊天。

我身边有好多双脚,他们从我身边跑过,一回,又一回,然后渐渐减少,慢慢的,只剩下一双,啪,啪,和我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一直一直。

“楚萧凉。”阙非泽的声音再一次在我头顶响起,“抬头。”

抬头?开什么玩笑,我哪儿来的力气抬头。

我费劲地呼吸着这该死的空气,我明明都死了,为什么还需要这该死的东西。

“楚萧凉。”阙非泽又叫我的名字,我没有理他。

周围很安静,我知道和我一组的都跑完了,这条跑道上只剩下我,因为我们这组是最后一组。

“楚萧凉。”阙非泽倒退着在我前面带跑。

我踩着凌乱的拍子,早就分不清我是哪条跑道上的了。

“楚萧凉。”阙非泽不厌其烦的叫我名字。

可我很烦。

我想告诉他别叫我名字了,即使我的名字再好听,从你嘴里念出来再多次,也不会变成你的名字,你再叫,我要发火了。

“楚萧凉。”

“干什么!”我猛一抬头,迎面撞上阙非泽的视线,他的脸有很红,我想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的怒火只持续到“么”,火星儿子“咻”一下就灭了。

累到无fuck说。

“别低头。”阙非泽说。

皇冠会掉吗?一点也不好笑。

“别低头,呼吸不要乱,”阙非泽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控制一下嘴,不要张那么大,用鼻子呼吸。”

我做不到,我一闭嘴能立马死在这里,因为缺氧。

“我好累。”我攥住他的衣服,我这个样子我在照片里见过,要死不活,脸红到炸,头发汗涔涔的,眼眶湿润,总有水要掉下来似的。

“我不想跑了。”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阙非泽带着我跑,如果不是他在我前面,我可能会不管不顾一头扎进草坪里。

“还有一圈。”阙非泽说。

“……一圈?”

我真的要哭了,竟然还有一圈。

阙非泽说嗯。

我拽着他的衣角,脚步越来越沉,渐渐停了下来。

“楚萧凉!”体育老师在操场的另一头大声喊道:“测试计入平时成绩啊!不要放弃啊!”

“很累?”阙非泽撑着膝盖,他看着同样撑着膝盖的我,我觉得我出现错觉了,他竟然也有这么温柔地语调?

这温柔的口气和他刚才看我那一眼的冷漠形成反差,忽然让我觉得委屈。

那种没有理由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委屈,十分莫名其妙,但却好像积压了很久很久,这一刻同时爆发。

我陷入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

阙非泽揩拭掉我的眼泪,又替我擦汗,他甚至把我汗湿的整颗脑袋一点儿也不嫌弃地搂进了怀里,贴着我的耳朵说:“我们不跑了。”

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手止不住的发抖。

“楚萧凉!”有个女同学站起来喊道,“加油!”

紧接着,更多的同学站了起来,他们通通加入为我加油的阵营例,连体育老师都拿着喇叭喊道:“楚萧凉!加油!楚萧凉!加油!”

一时间加油声此起彼伏。

阙非泽握着我的肩头,垂眸问我还跑不跑。

“我不行了。”我哭着说。

我不行。我上辈子不行,这辈子也不行,我上辈子因为跑得慢死在广告牌底下,这辈子也会因为跑得慢死在广告牌底下。

命格岁岁似,我逃不过的。

正是意识到这一点,我才难受极了。因为我的这一缺陷,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和老爹说就离开了人世。

阙非泽看着我,还是那个问题,“还跑不跑?”

“阙非泽,”我看不清他,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抽泣道:“我害怕。”

阙非泽揉了揉我的头发,带给我难以想象的力量。

“别怕。”他说,“只要你想跑,我一定把你带到终点。”

“我……我行吗?”我知道他会给我怎样的答案,但我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这也许是人类的通病,总希望从别人那里获得高于期望值的肯定。

“你行。”阙非泽喂我吃了这颗定心丸。

我用力擦了擦眼睛,“好……我跑。”

阙非泽没多说废话,径直牵起我的手,像一帆鲜明的旗帜,拖着我这艘千疮百孔的小舟重新起航。

同学们的加油声越来越近。

我眼睛里有一层水,整个世界朦朦胧胧,唯一清晰的只有牵着我的这双手。

我握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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