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你是谁?”

我?

我维持着四肢大张的姿势,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朝声音的来源偏过脑袋,一个小鬼头站在那里,有着标志性的臭脸。

这是七岁模样的阙非泽,我在照片里见过。

“你是谁?”阙非泽黑黝黝的两条稚版小眉毛凑到一起,有着与年龄不大相符的警惕,他呵道:“你再不说,我要叫保安了!”

情况不明,我不知道自己什么个状况,怕他真高声招来人惹出更大的麻烦,我只得起身。

“你!我再问你一遍——!”小阙非泽奶声奶气逞凶,忽然被高处传来的女童叫声打断,他板着脸往上看,眼神敞露出单纯的温柔。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一个有着一头长发的小女娃娃正探出头兴奋地挥舞着一块角边缀着金粉的墨条。

小女娃娃也是“熟人”,她正是前不久将地府两大部门搅得没脸见人的鬼娃娃,阙小小。

“哥哥!”阙小小脸上干净,有着每一个健康孩童柔软鲜嫩的皮肤,如若没有见过她的脸之后会变得如何诡异恐怖,我可能会夸她十分可爱。

阙非泽看到阙小小手里的墨条当即不淡定了,小脸震惊似的呆了一下,连我这个奇怪的陌生人都顾不上管了,明明很着急,却硬强行做出一副镇定的小大人模样对我道:“你私闯民宅的事小爷不跟你计较了,总之你快点离开我家,再叫我看到,我一定叫警察来抓你!”

他说罢便迈开步子匆匆离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四周。

这儿确实是阙非泽家没错,我刚才看到的也确实是小号阙非泽和他的妹妹阙小小没错,错就错在,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真实空间,还是我又在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

进入这里之前——

“错了错了……”

我背后倏地一凉,明白了冬不立声音慌张的原因。

是空间卡的“钥匙”错了。

我忍不住头痛。

十八层所有关押空间都有探视时间规定,到时间就会自动把人弹出来,所以也不需要特殊法决,现在掉进这个莫名空间,我根本不知道出去的法决。

根据目前已知的时间节点推测……这里,好像是封锁时空的一部分?

我记得阙非泽和阙小小的对话中的墨条,就是阙非泽口中那场致使阙小小丧命的游戏。

恍然一惊,我再次昂首望向阙小小方才招手的位置,阳光悠然,花草芬芳,我投过的视线却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生命凋零的小女孩,她冰冷的瞳仁再映不下这美丽的世界。

顾不得多想,我抬腿便随着阙非泽离开的方向进到室内。

看得出他家别墅这么多年过去应该只是简单修整过,里面除了电器沙发在十年后换了新的,其余布置一概未变。

寻着记忆找到了阙市长的书房,两位小朋友正在里面争执。

“我们说好的,是爸爸新买得墨条!阙小小你个赖皮鬼!总是拿旧的骗人!”阙非泽大声道,“你再这样子,哥哥不陪你玩儿了!”

阙小小闻言立马扔了抓得手上黑乎乎的墨条,讨好的抱着她小哥哥的胳膊晃,“哥哥不要啦,小小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嘛,哥哥哥哥~”

阙非泽脸上的怒气随着阙小小的动作愈来愈少,最后只得妥协道:“好吧,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也要保证,不许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了,要不然哥哥再也不陪你玩了,拉钩!”

他说着,伸出小手指头。

阙小小笑得灿烂,高高兴兴钩住阙非泽的手指,两个人一起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骗人是小狗,帮我守门口!定!”

他们大拇指用力一碰,阙非泽抬了抬圆润的下巴,义薄云天道:“我原谅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吧,这一盘还是一样,谁先找到爸爸新买的墨条,就算谁赢!”

阙小小用力一点头,撒开小短腿跑开。

我躲在房门处,距离他们并不算远,阙小小这一跑直接冲着我来了,正要掐个决隐身,便瞅见阙小小从我面前飞一般掠过。

她看不见我?

正疑惑着,阙小小又回头朝书房这边看了一眼,好像是在确认阙非泽有没有出发,视线没有落在我身上片刻。

她真的看不见我。

我放下心来,收起手指间放了一半的金色法决,转瞬又想起之前在院子里,阙非泽分明能看得见我。

当真奇了个怪。

“爸爸的墨条肯定是放在书房里。”阙非泽爬上书桌,翻找得非常有条理,须尔便在一本书底下掏出一块崭新的墨条来,他抹了抹眼睛,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让你赢了那么多次,这次轮到我了,今晚爸爸该是我和妈妈的。”

“妈妈。”他胖乎乎的胳膊抱着墨条,看着虚空一处喃喃,说着又擦了擦眼睛,细嫩的脸蛋上带着令人心疼的懂事。

妈妈啊。

这是个对我来说,好陌生的词。

我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因为从未见过,我对这个词没有实质性的概念,必然无法和这个词建立和老爹那样依赖枢纽。老爹虽然经常忙得昏天暗地,但惯常的关心和照顾还是有的。小学时也问过老爹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我却没有之类的问题,老爹具体怎么回答的在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大概是蛮悲惨的故事,诸如被我母亲甩了之类,当时一知半解,但也没有深究。因为我和老爹从未因为缺少这一位家庭角色而互相埋怨,日子安好平静。

阙非泽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但还没有早到阙非泽对她全无印象,他体验过,拥有过,又失去了。

而我是和他完全不同的境遇,我没有拥有过,便也无法失去。

楼道忽而一阵嘈杂,我中断思绪,两步走到明处,看到一个保姆模样的妇人端盘上的汤水摔了一地,她正恼怒地瞪着阙小小,眼尾的细纹刻薄尖锐,阙小小却毫不知情地继续着马不停地地寻找墨条行动,对地面上的狼藉视而不见。

阙小小走远,妇人低声诅咒走路不看路的阙小小早晚瞎掉,骂骂咧咧将破碎的碗碟捡拾起来。

阙非泽想必也听到了动静,正凝望过来,我赶紧一闪身避让开。

他想到了什么,眉头深深皱到一起,翻身滑下书桌,把墨条藏进抽屉里后走了出来。

保险起见,我把隐身决用上,悄悄跟在他后面。

他隔着木质护栏往下看了一眼,妇人仍在打扫,阙小小不见踪影。

“算那老太婆识相,没欺负小小……”阙非泽边往回走边念叨着。

他回到书房,重新拿出墨条坐在靠椅里安心等待,果不其然,阙小小没一会儿便风风火火出现,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阙小小手里也拿着一块十分崭新的墨条,通体光泽明亮,质地古拙沉色。

“哥哥哥哥!我找到了!哈哈!”

阙非泽看看自己手上这块儿,又看看她那块儿,不可置信道:“你、你、你这块儿是哪儿来的?不可能!爸爸最近只买了一块儿!你那块儿是假的!”

“我的才不是假的!”阙小小将墨条地腰封摘下,露出一角金粉镶刻的名章,“你看!”

阙非泽从椅子上滑下来,将阙小小手里的墨条转来转去地看。

阙小小不等阙非泽得出结论,大声叫嚷,“哥哥骗人哥哥骗人!我们刚拉过钩的!哥哥是小狗!”

她尖利的声音扰得我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十分头疼。

偏头揉了揉太阳穴,我余光骤然瞥见一个可疑的身影。

是刚才在楼道上的那个妇人,她神色慌张,悄然出现又悄然离开。

仗着自己隐身决还能撑会儿,我跟了上去,听见她小声嘀咕着什么“不能被发现”,着急忙慌回了楼下佣人房里。

我正要跟上一探究竟,楼上忽生变故,阙小小和阙非泽的争执已然进入白热化,两人站在楼梯口,位置危险敏感。

阙小小指着小阙非泽,向来是自小胡闹任性惯了,态度娇蛮,不依不饶:“你就是骗人!哥哥骗人!”

“骗人骗人骗人!哥哥是小狗!我要告诉爸爸!我再也不要跟你玩儿了!哼!!”

“你!你!”阙非泽胸口起起伏伏,气得眼眶都红了,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对今晚上父亲母亲的大团圆十分坚决,没有忍让他的新妹妹,“我去拿给你看!”

阙小小双手抱胸,更加生气了,“骗人精!我妈说你妈也是骗人精!哄得爸爸一分钱都不给我妈妈!骗人精的儿子生骗人精!”

往回走得阙非泽猛地一顿,我心道不好,便见他骤然回身推了阙小小一把,再没看她一眼,神色冰冷地回到书房。

-是啊,我亲手,把我妹妹,推下了楼。

这一句话恍若惊雷炸响,我心脏紧缩几欲骤停,元神出窍般呆愣楞地看着这被深埋十年的真相——被推了一把的阙小小身体后仰,她只踉跄几步便抓住扶梯,稳稳停了下来。

没有流血事件,阙小小没有因此丧命——阙非泽没有杀人!

心里一直绷紧的弦倏然松开,我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几乎原地跪下。

年仅七岁的阙非泽没有用尽全力,他留了余地,他竟然是有分寸的。

我赌对了。

我单手撑着精致的雕花木栏,按捺住心中狂喜,等待着最关键的时刻发生。

“臭哥哥,讨厌的哥哥。”阙小小没被吓着,倒是委屈上了,眼眶红通通的绞着手指,她可能想找谁倾诉,忽然眼前一亮,跺着脚道:“邹婶婶,你评评理嘛,你看哥哥是不是骗人精!墨条一定是爸爸怕我们拿来玩儿才藏到你房间里的,是不是是不是嘛!我不管!你快来帮我作证!”

妇人没说话,面容沉默,过度异常,我没留意到她是几时走出来的,见她走到阙小小身边,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那个姓邹的妇人淡漠地看了阙小小一眼,我心里咯噔一下,法决已率先一步飞出手掌,阙小小的惊喘尚来不及出口,就径直摔下楼梯,后脑勺重重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我放出的法决穿透她的身体无效弹出,没有发挥半点作用力。

血从她身后各处迅速渗出,很快便达到可以导致直接致死量的份额,她倒在血泊里艰难的喘息,甚至求救地朝妇人抬了抬手,临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邹婶要推她下楼。妇人站在楼梯拐角处,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她冷漠地看着阙小小,无动于衷。

我冲到阙小小身边想把她抱起来,手掌无助地穿过了她的身体。

“救……救……”阙小小嘴里喷出血沫,咽气最后一个词,是哥哥。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阙小小为何没有杀害阙非泽,亦明白这个年幼小女孩她的遗憾。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我房里,乱动我的东西的,大小姐。”邹妇人确定阙小小不会再醒来后决然离去。

我站起身想要去找阙非泽,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得透明,原来我被这段被锁时空排斥着,即使没有隐身决他们也看不到我,碰不到我。

他们都看不见这场罪恶和错误,那个罪魁祸首,也以为这场恶事,将就此被尘封在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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