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地之下万鬼膝行而前

2020年9月3日星期四晴

“嗯……怎么写呢?”

今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我和我心爱的小竹马一起到西子湖边游玩,我们逛了好多好多的小吃摊,在本姑娘吃不胖的体质下,可是横扫了那整整一条街的美食呢。顺便记一记本姑娘都吃了哪些小吃,土笋冻、茯苓糕、青梅干、小苏记米糕、甜蜜蜜饯、西湖子莲花羹、还有榴莲饼!嘻嘻。本来还想尝尝臭豆腐的,但那种味道凡凡每次只要稍微接近一丢丢就要叫嚷着受不了,哎,这可愁死本姑娘了。

说起来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为什么我就跑去买两个冰淇淋的时间,我的小竹马就变成神仙了呢?算了算了,虽然本姑娘的小竹马是个榆木脑袋,而且隔三岔五就要惹本姑娘生气,但看在他今天这么厉害的份上,本姑娘就原谅他好了,哼。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写,万一未来本姑娘的宝宝看到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哎,美美的一天,都被这个混蛋给搅没了!

生气!

——

是夜。

清水县北苑别墅区。

鱼子卿洋洋洒洒,呼休呼休,总算满满地书写了两页字,记录完今天地心情后,便开开心心地哼起了小曲,然后一边仔细地检查着有没有漏掉那些被小竹马欺负的细节,一边眼冒星星地回味着公交车的经历。小脚丫在桌子底下踢踏踢踏,俏颜不时展露出迷人的笑靥,偶尔还会皱起精巧鼻子,对着空气挥舞两下。一双只比馒头稍微大点的小手,十指纤细而修长,肌肤白皙而细嫩。而后不知少女联想到了什么样的画面,只见她挥舞几下,仿佛意犹未尽的样子,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带动起盈盈细腰,在房间里胡乱蹦跶。

直到楼下传来了一声温柔地轻唤,少女才猛地脸色一变,僵在原地。

“小鱼儿——快下来吃饭了。”

半天前,东州,怀桓桥。

鱼子卿快哭了,死死攥着少年衣服,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凡,凡凡,我要死了吗?”

鱼子卿小时候常听门口的老大爷说故事,说人死之前,能看到一些平常看不见的异象,当时听来只觉得有滋有味,特别刺激,但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天生胆肥知道那是假的。可是现在她只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要看见,小脑瓜子拼命往徐嘉背后钻,并且开始反省以后一定再不能跟陌生人搭话,可把她后悔死了。

鱼子卿恐怕一生都无法忘记此情此景。

而就在不久前,公交车刚抵达怀恒站的时候,车内便忽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两人分别站在前后车门的台阶口,当徐嘉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的目光也立马转了过来,只是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样子也是普普通通,除了一人黑衣,另一人白衣,两人装束、举止几乎一致。众所周知,从怀桓站到清水县是一条直通路线,往来基本只有41路公交车。而在二人上车之后,整个车内的氛围却俱都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动作、表情全都僵止在上一秒,瞳眸瞬时失神,车内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住了一般。空调的度数也在悄然间徐徐下降。

然而正当鱼子卿从徐嘉的话中慢慢地缓过神来,鱼子卿便已经被徐嘉从位置上拉到了靠近后门的位置。也就在这时,两个同时‘上’车的黑白衣人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像是直接穿过了过道中人群的身体,接着又像是凭空出现般,很是突兀地并排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两人也刚好挡住了过道的位置。鱼子卿以为自己眼花,但身边忽然响起的声音,却又让她很快从疑惑中回到了眼前的现实。

只听身边那个从小玩到大却忽然就‘陌生’了的邻居,一声“退下。”鱼子卿便下意识地别过头看了看他,见少年仍旧神色未改,古井无波,只一声令后,竟让她顿时生出了一种‘君王视臣如草芥’理所当然却又荒谬至极的矛盾想法,迷糊中任由着少年牵着她的手走下车去……

然而刚一下车,鱼子卿的心脏却莫名其妙地狂跳了起来……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很闷,仿佛只要在向前走出一步,心脏就会立刻被人从嘴里给强揪出来似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背脊更是不时吹起冰凉的寒意。本是生性活泼的她,此时终于不敢在胡搅蛮缠了,即便徐嘉牵着她的手,但那种诡异的感觉,却也让她不论如何都不敢再迈出一步,只是傻愣愣地站在车门边的位置,瞪着少年的背影,眼神在慢慢地涣散,车内隐约传来的吸力,让她产生了一种只有车上才是归宿的‘念头’。于是她的手,竟然也慢慢地也从少年的手中滑了出来。

事实上,徐嘉早已察觉到了鱼子卿的异常,只是心中一直在权衡着有无必要多管闲事,因为当他在西子湖亭脑海重顾了一遍凡间三十载的夙怨时,他却也仅仅只是多了一种无聊的感觉,仿佛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算现在立马让他重新经历一遍,他也仅仅只是觉得索然无味。而且他已经跟鱼子卿再三强调过了。只要她不犯傻,那么这一次的因肯定能躲,之后等他哪天无聊了,再到九幽去找青九阎王商量商量在她的生死簿上稍微修改几笔,那么她的余生自然也就有着绝对的保障了。

不过不知为何,正当徐嘉已经做出了让少女就此死去的决定时,脑海中却极速地掠过了车上徐嘉对少女允诺时的画面。紧接着,身体竟然不随他意志而行,转身将濒死之际的少女给强行拉了回来,与此同时,黑白使者则和他对视了一眼。

心中的惊骇稍纵即逝。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而少女的脸色也变回了原先的样子。

然而这一次,回过神来的少女第一反应却是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眼神犹有余悸。但是这一瞧,何以了得?只见少女被吓得身子一抖,差点叫出声来。她见白衣非但没有因为徐嘉无端挑衅而面露不满,而且还乖乖地侧开身体,神情惶恐,有如面见君王,微微躬身,已经十分诧异。但这显然不是能吓住号称天生肥胆鱼子卿的原因,她颤颤巍巍地抬手一指白衣后边那个老奶奶。

“凡,凡凡,你快看!”

“闭嘴!”

徐嘉轻喝出声,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鱼子卿,只觉好笑‘这死丫头,死到临头仍不自知。’虽然他也知道,少女并没有刚刚那段差点魂飞的记忆,但若非涉及他神道大业,以他如今磨练了八百年视苍生如蝼蚁的心境,哪会管她死活?鱼子卿所指,徐嘉怎会不知。白衣身后的老奶奶面色僵硬,肤色惨白,身上缓缓蒸腾起一缕缕白气,而整个车内的人,尽皆如此。徐嘉不陌生,这是黄泉之气,沾一分而衰三色。可鱼子卿哪知道这些劳什子白气为何物,只以为是车内空调度数太低,天真误为快把人老奶奶冻死,当下是又急又怕,心生向他人呼救之意,身体不由后撤半步,再一僵,忽觉身后物如冰,瞪眼四顾,魄散五六。

“鱼儿啊——”

“啊!”鱼子卿本就惶恐不安,这一声温柔地轻唤,就仿佛向一个溺水中地孩子递来了一支竹竿。妈宝女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妈咪?”

这一望,第七魄散。余三魂脱体动荡,躯壳渐僵。

身旁有佳人,体如冰,美目顾盼,似绝望。

少年怒发冲冠,五指成爪,横握虚空。一令赴九幽黄泉。

“青九儿!谁给你的狗胆?胆敢来收孤要保的人!”

敕令如雷,忽似苍龙腾海,下落黄泉之地,直奔冥府。

幽冥无故响惊雷,万鬼匍匐。

一念入道第二令。

“限你三息内寻回鱼氏七魄,否则孤便教你即刻受尽万骷噬心之苦不得好死!”

令落,车坠桥裂之处,飞落怀恒桥下,江水滔滔,水花溅似百鬼同嚎。

江中有一少年郎,脚踏沧澜分百丈,登天而上。

少年瞳眸显星河,拥伊人在怀。

一息十遥,二息半百,三息百步生莲。

七魄再现。

“归!”

鱼子卿猛吸口气,有如溺水之人突兀醒转。

只是刚要开口,视野中却猛然出现一只青气萦绕的掌纹迎面拂来,使她再一次地昏睡过去。再往后,鱼子卿也未见徐嘉仅是一步跨出,便越到了她的家里……

2020年9月3日晚间新闻。

东州怀恒江奇现异象,江流无故逆转,怀桓桥下方疑似局部地震,江面塌陷露出百丈沟壑,溢出江水竟将两岸山脉洗刷了一遍。无一人因此伤亡。

2020年9月4日晨间新闻。

怀恒江飘浮起十八具尸体,死者身份暂时不明。据浮上江面零散器件检测,疑似一辆41路公交车。

……

夜。

清光妩媚,流水琅琅。稀薄的云下城市灯火阑珊,熟悉却也陌生的复杂心情始终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望着那些街上的灯,绿化的树,废气的烟,廊中的“人”,正背靠廊柱而坐的徐嘉,指间正不停摆弄着尺前悬浮的茶具,双眸微眯,似在假寐。而神情显然早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无悲无喜。仿佛白天被挑衅时的火气,也已随着指间倾斜的茶盅,水落而云散。

空气平和,氛围舒缓,跪在徐嘉面前的十“人”,也无此前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是跪趴许久,仍不见那位将他们一指捻来的方外神仙开口,他们也实在是不敢冒然起身且抬头。因为原先在此地跪着的同行有十二之数,然而那位方外神仙却也不等他们抢先质问,竟在将他们捻来的瞬间,毫无废话的直接火烤两人。在那两人绝望而痛苦的求饶声中,吓得剩余十位侥幸未被盯上的人,当机立断跪伏在地。听着耳边那两个被凭空火烤的人最后绝望的嘶吼,他们如跪针毡,冷汗一次次地洗刷着他们的肉体与灵魂,甚至让他们忘了自己可是掌管此间天地的十二神主的身份。只因为那被秒杀的名为青九儿与苍全忠的两位,乃是此地之下的九幽之主与三天之上的天宫之主。地位与修为在他们十二人中更是并列第一。然而就在今夜,一个时辰之前,两人同时被火烤至死,肉体乃至灵魂,彻底焚成虚无。所以正是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他们方才明白,眼前那位正一边喝茶一边赏景的神仙,定然来自三天之外!跟他们压根不是一个量级。所以在他们争先跪下的时候,皆是恨不能身扛千斤之鼎,火速跪地!甚而现在,还有几个当感受到那位方外神仙对他们并无杀意时,便在悄松口气的同时,也禁不住地激动了起来,额虽贴地,却也藏不住地扬眉窃喜,尤其佩服自己的当机立断了。

至于十二神主现在突然少了两个会不会引起天冥乱象,那他们也暂时操不起这样的心思了。

当前最重要的自然是先安抚好那位可以一念弑神的方外神仙,只要保住了狗命,那之后有什么天大的事……似乎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掌管百川的川流之主求百应如是想到。说起来神座坐久了,几百年来从来都是被世人所跪拜供奉的求百应,换如今却轮到他跪着任人蹂躏,老实说这个落差的滋味属实很有些驳杂,虽然陪他跪着的人也和他拥有相似的身份。但奈何所有人加起来仍就力不如人也没法讲理,所以此时的认命,显然才是明智之举。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从起初的紧张与焦虑,再到现在的各起心思,大家都在等着方外神仙张开尊口,虽然苦等许久,仗着修为傍身所以腿脚无碍,但心里的这份折磨,也是始此未减。好在这位神仙姑且上道,再将他们捉来的时候,也同时隔绝了凡人的视野。所以此事之后,十人商定不可再提,倒也能算不留痕迹。想到这,求百应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欣喜。因为他忽然想到,此事未必是坏,如能在十人之前,给这位神仙留下良好印象,那未来天冥之主,就有极大可能冠于他顶了!依照这位方外神仙此前的恐怖神通,估计这个三天之下,压根就没有一个能是他的一合之敌!求百应越想越觉得大有可为,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即便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他要冷静!淡定!然而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估计是听不进了。

但就在求百应终于找到了一丝机会,那位方外神仙也正好睁眼向他望来时,别说求百应差点喷“爹”而出,就是让他膝应而前捧脚而吻,也是他那一瞬间的真实想法。然而机会稍纵即逝,求百应愤怒了!因为竟然有人抢他先机!

“神上,请恕妾身斗胆,敢问神上莅临三天,且将我等召来,有何吩咐?”

求百应循声望去,见是位身束藤蔓,眸发衣皆青的森系女子,而方外神仙似乎也欲问其名,求百应顿时不乐意了,当即拍地而起,虽说仍是保持着膝盖着地,但上身却是唰地一下猛然笔挺,怒指那不讲究的女子,斥道:“大胆森子夫!你区区一个种树的三流仙子,竟敢如此诘问神上!”

众人紧跟着森系女子一样同时被吓得身子发颤,纷纷惊诧地梗起脖颈轻微抬首,见原来是最边上的那个平日里就没个正经的川流之主,此时正吹胡子瞪眼地怒指着旁边离他约隔有三个身位而同跪的木林之主,众人皆是满脸莫名其妙。估计仅除了提前施展过心通术的徐嘉对于求百应的心思了如指掌以外,在跪的九人之中包括那个突然被求百应刁难的森子夫本人,似乎都不解求百应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不过在起初的惊诧过后,几个早就看求不顺眼的,或因跪而觉无聊的,也就只剩下幸灾乐祸的心思了。顺带一提,这位川流之主乃至其余八人的通身装束亦与森系女子相似,所不同之处则是一个眸发衣近乎于全青,而另一个须发眉近乎于全白罢了,至于缘由,可能是根据各自司掌的领域相关吧。毕竟是下三天,这些末流的神主还得仰赖着外物的加持以及凡人的精神之力为粮来维系生命与增进修为,所以久而久之,外观上便出现了世俗眼中的妖化异状。幸而面容与肌肤方面仍保留有人类的特征,否则要被人撞见了,估计都会惊呼他们为妖。

面对求百应的无端刁难,森系女子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倒也不敢有太大反应,仅是悄悄地瞄了徐嘉一眼,便抿口不言了。然而求百应见森子夫并未接自己的话茬却也不恼,而是乐得屁颠颠地膝行向徐嘉,乐呵呵道。

“神上,神上,呵呵呵,失言了,小的失言了。都怪那种树的竟敢对您出言不逊,小的实在看不过眼,就忍不住提了些许声贝,倘使不小心惊扰了神上的本意,小的愿接受神上的任何责罚!”罚音未落,求百应便狠地咚了一下!额首与前肢同时重重砸地!动作之干脆,下落之有力,甚至让其余九人直接傻眼而忽略了膝下传来的震动。反观徐嘉却是不禁为眼前一幕莞尔,露齿而笑道:“无妨,都起来吧!冤有头债有主,该死的已经死了。孤也并非是想找你们麻烦,请你们来也只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从今以后此天之下以孤为尊,何如?”

徐嘉抬指一弹,一杯茶幽幽飞向求百应,剩余九杯也相继旋到九人面前。徐嘉补充道:“当然了,可与不可都没关系,孤不会勉强各位。只是离去之前,还须诸位能把杯中茶饮尽,饮完即可自行离去。”茶盅微微倾斜,十杯同满而水流却未间断,水始终溢不出杯口,底下就好似有无底洞般。十仙见此,倒也并未因此惊奇,因为此类神通,只须达到术士门槛即可自通御物之能,何况他们这些早已脱出凡体远超术士阶段的仙。然而徐嘉的话,却才是让他们的心脏稳不住地狠颤了颤,九仙惊悸地瞪着眼前的茶水,只见杯中的清水正冒着一种浑浊的白气,其味香而知甜,单只是闻一口众人便感到体内的元气几乎都要冲破百年不动分毫的瓶颈。倘要不是仍留有一份清明,估计只要徐嘉离去,他们都会因为这十杯神水而大打出手。至于茶中是否有弊,他们压根就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即便是有,不也得喝?而喝下去了!修为必定大涨!如果徐嘉真要杀他们,不过弹指之间,从他毫无废话的秒杀天冥之主二人时,他的习性也让众人略知一二,所以根本无须这样麻烦,哪怕今后会被控制,但修仙之路,若能追随一位可一念弑神的神主,那也值了。所以当徐嘉说完,毫不犹豫喝下的,首先是求百应,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捧过饮尽了。而大家都知道别看求百应平日里没个正经,曾经的十二仙中,可谓混得最好也从未吃亏的,就只有他一人尔。所以其余九人见求百应喝完以后,也纷纷捧过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求百应便顿觉通体舒坦,体内也适时传出或雷鸣或洪涌的激烈碰撞声。求百应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今后三天之界自然唯神上可执牛耳!神上倘对我等有所吩咐,我求百应绝对第一个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妾,妾身也是如此……”森子夫在尝到甜头以后,双颊即刻泛起了诱人的潮红,声轻似吟。她本就肤色白皙,藤蔓缠绕,再加上常年予人一种不冷不淡的态度,此时竟显露出不可多见的妩媚风情,很是让求百应狠咽了口口水,心里不自禁地涌起一丝悔意。其余掌管不同领域的男性司神,也是纷纷向异性司神投去了耐人寻味的目光。

见此,徐嘉满意地笑了笑,道:“好,既如此,孤就不留你们了。哦,对了,还有天冥的空缺,孤也不会插手,你们谁有本事,就去争吧!记住了,你们杯中的茶,是孤赐你们的因,他日结果,你们与孤的缘分便如今夜这杯中茶入你们腹中一样,就算尽了。”

“当然,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是孤不对。所以孤决定到九幽一趟,将几本生死簿烧了,你们若有兴趣,也可随孤同行,上面的名记一记,对你们也好。”

话完,徐嘉收回茶具。在六仙眼馋,四仙搔首弄姿的躬身姿态中转身离去,一步跨出,便落到了九幽。十仙面面相觑,还是求百应最先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遁入九幽,心里也终于对这位方外神仙为何下凡弑神有了一丝眉目。九仙紧随其后。廊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夜已深,林中的情侣,过往的行人,全然未觉身后的廊中花园,不久前曾火烤过两仙,他们仍然是该欢愉的欢愉,该细语的细语,唯有月光,可见那林间褪下的衣。

……

九幽泉。

十仙相继遁入九幽殿前。暴烈的热浪滚地而起,眼前场景使十仙恍惚了好久,才堪堪稳住心神。忘了是多少年前也曾有过这样的奇观,岩浆池中的沸水似忽生灵智般竟因一人而猛然下沉三丈,扶壁腾起的热浪也因他而猛然滚池倒卷,甚至连那些生前作孽被罚下岩浆烹煮的厉鬼,此时也都蜷缩在旁露出一副低眉垂首的模样,也幸而是托得那只已生灵智的岩浆灵兽的福,它确实是怕极了池中厉鬼的哭嚎会惊扰了那位忽然到访的至尊,从而使温度急骤下降。说来可悲,地位本只仅次于青九阎君,司掌下三天恶鬼生死,平日里以烹鬼为乐的炎刑官,自从感应到阎君的灯气突兀寂灭以后,它便已经被吓得灵体溃散;然而当一股可谓压得泉下数亿生灵都几近窒息的可怖气息猛然盖下冥界的时候,那仿若天塌的气场,便又使它猛地驱散了缠身惧意,蜷缩而起。接着看见桥中凭空出现的侧影显身的时候,居然朝它望来,它则立刻又变成了误泄春光的少女,忙慌地收拾起池中那向侧影胡乱飘飞的‘裙摆’,或许姑且也能算是幸运,这些在匆忙之间拾起的裙摆,自然会遗漏不少瑕疵,然而当他以为徒劳无功而感到不安且惶恐时,那滚地卷去的热浪却也意料中地根本无法近得那位至尊周身十丈。所以此前本是万鬼哭嚎的九幽,此时却是迎来了数百年前的奇观。

万鬼匍匐在地,热浪扶摇而起。

由冥府城外的岩浆池,再到通往冥府城内的奈何桥,途径宫阙林立的百刑狱,后至中央的阎罗宫的大殿之中,两侧司掌各域的大小仙官及凡人口中的神明或厉鬼皆是无一例外地跪伏在地,莫敢仰视那位从身前悠悠掠过地至尊容颜。待徐嘉一路走到空着的王座‘断头椅’前,挥袖转身,面朝殿门而坐,殿中众仙却仍旧无人胆敢率先起身。紧随其后一路同行的十仙见此情景,心中也终于平衡了少许,即便平日里早已见惯了这些本就比他们低下的仙官对他们俯首跪拜,然而相比起此刻的心境,不少人确乎多了一种想要当场喷口大呼痛快的心情。当然,这其中差异则体现在九个人都没有表现出来或者不大明显,至于最后一个却是自来熟似的狐假虎威。

徐嘉环视了一圈,正欲说出来意,然而身侧却立刻钻出一位从他坐下以来就自觉站立在他身后左侧、须发眉皆白的身影,徐嘉见其背对着自己,脚踏着夸张的步子走到墀前,也就懒得再出声阻扰,转头看了看其余九仙的脸色,发见除了几位异性的仙子在注意他的视线后忍不住对他暗送秋波以外,剩余的同性在对上他的目光时,皆是禁不住地丹田震颤,要说矮矬子拔将军,这自来熟的求百应倒也能算个人才。只见那位实有七甲岁数,却仍旧童颜不改的老顽童乐呵呵地率先走出以后,先是熟练且自然地对王座上的自己打了个揖,然后自作主张地清了清嗓子,高声唱道:“判官何在?”

求百应像模像样地呼喝了几遍却见无人应答,其身上镶嵌有百川金线图的道服,即刻就煞有其事地亮了起来。只见他脚下一踏,一下就跳到了殿中角落某位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小肉-团上。求百应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凶狠模样,一巴掌就呼在了肉-团上,边拍边用心通传音之术骂道:“好你个死胖子!摆本大仙的谱也就算了!你可知座上那位是谁?那可是给你一百本生死簿护身都不够他杀的杀神啊!就连青九和苍全都……嗐,算了!老夫暂且只能帮你到这,但不管怎么样,此事之后,咱上回欠你的三百年阳寿就不可再提了啊!嘿嘿,老夫也无需你报答,两清就好……”

“那那你的意思是阎君大人……”早已缩成一团的肉球听见心中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后,赶忙停住了身体的震颤急声应道。

“行了!”求百应立刻打断这要命的话,嘿地一下跳起,顺带提起仍旧跪伏在地却不再发抖地肉-团,疾步来到墨墀台下,对着徐嘉躬身作揖道:“神上,此人正是司掌三天泉下生死簿的判官——所罗门。”

徐嘉嗯了一声,颌首笑道:“好,都起来吧!”也不待墀下诸仙起身,徐嘉又道:“孤不请自来,是有一微小要求,须同司掌此天生死职权的仙官商量商量。与此无关之人也不必行如此繁复大礼,随意就好。倘有要事在身,也可自行离去。”

话完。求百应见身边那位大肉-团竟然毫无反应,顿时气得一脚飞去,将其踹了个趔趄。

所罗门自知愚钝,狼狈起身后,也不敢对求百应表示不满,忙慌地滚到墀下,颤颤巍巍地躬身作揖道:“恕,恕卑职愚钝,不不知神上有何吩咐,但凡卑职力及之事,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徐嘉摆手道:“无妨。你便是司掌三天人间命数的仙官么?”

“正,正是小仙。”

徐嘉闻其声颤,见其神慌。便有意收敛起身上入道以后自带的天威。也幸而是他终于意识到后有所收敛,因为单只是这么一小会儿,整个冥界就已有数之不尽的无辜生灵重新死去,魂归桥头。也幸而他无意屠戮,所以也才没有致使这些无辜生灵落得魂消灵灭,不得轮回的下场。当然,一些修为稍差的小仙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因为好不容易修来的仙福却是未享,寿命也是尚长,却在这样无妄之灾中,纷纷魂落桥头。待他们回过神后,则是全都不禁大悲痛哭起来。

徐嘉收回了俯瞰冥界的神念,本对生命早已抱有漠然态度的他,心中也仅是稍微感慨了下自己的失态。见墀下诸仙以及所罗门仿佛都卸下了某种重担似的,徐嘉便又重新挂上了笑意,问道:“那孤想向你借三本人间的生死簿,你可愿予以?”

卸下肉体与灵魂的负担以后,所罗门的脸色终于重新红润了起来,心情极好不说,他显然也意识到了如果能够讨好座上那位少年至尊,对他今后的修仙之路意味着什么。当即颇有求百应的风采,躬身抱拳,铿锵有力道:“神上言重了!莫说三本,便是神上要卑职交出人间生死神权,卑职若有颦眉分毫,误了神上要事,卑职自当自废武功!以死以谢神上今日抬爱,赐我仙途!”

徐嘉指着所罗门,哈哈笑道:“你啊你,定是与川流之主沆瀣一气。也托得你这身姿比其妩媚,无耻起来要比他赏心悦目。否则凭你这话,孤虽不至于厌你,却也很难对你心生欢喜。”徐嘉饶是菩萨心性,也难抑被接连挑开的情绪。待片刻过后,平抑下情绪的徐嘉便再次说道:“孤只要徐、鱼、安三氏家谱即可,至于你司掌的神权,孤并无兴趣。事毕之后,九幽之主就由你代孤执掌。你意下如何?”

“谢神上厚爱!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边说着,所罗门边凭空变出三本红线簿子,奉上以后,那约莫有四百斤体重的硕大身躯猛地咚一下!跪拜在地!

“好了,起来吧!诸位,孤事已了,也就此告辞了。哦,忘了自我介绍,以后你们大抵也会知晓,记住了,孤的道号——轩辕卜渡。”

一阵地动山摇,泥沙俱下的尾声中,新任九幽之主,高声唱道:“恭送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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