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树洞

三三 树洞

“安蒂基西拉先生,我对中国也算熟悉了。中国自古最轻视技术,把它当作鄙事,怎么可能最厉害的人在中国呢?”

“我知道的,一定在中国。你来瑞士,其实错了。因为瑞士的技术,只在于精细,但是没有真正的技术思想。瑞士的确贡献了最多的名表,但是世界可以没有名表。但是世界少不了电灯,少不了蒸汽机,你明白吗?”

“您的意思是,爱迪生、瓦特都不是瑞士人,但是他们的发明,改变了世界。但是这样说,中国更没有这方面的东西了。”

“没有指南针,就没有相对论。你知道吗?”

听到老人这句话,我霎时明白了。“中国那么大,怎么去找?”

“如果我能够去中国,我首先想去的地方就是天津。”老人笑着对我说。

我完全收到了。像玄奘从西天取得真经一样兴奋不已。

离开安蒂基西拉先生家,已经天亮了。

乌塔有很多话想问我,但是她的确太困了。所以一到宾馆,直接就打开自己的房间,关门睡觉去了。

中午,我才在浑沌中醒来,过去叫乌塔,她还在睡觉呢。叫了很久才醒来。

被我喊醒了,这小丫头还很不满。用手指边扣头发,边甩头。

“我先到楼下吃早餐。等下我会定好飞机票。然后我们一起去苏黎世。”看她生气,我只好连体力活也自己干了。

我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她才下来。脸上还露出鬼鬼祟祟的微笑。

“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快点吃饭。”我对她说。

“我现在清醒了。我这个人最怕被打扰到,一旦秩序乱了,就一切模糊。这老头子真是的。自己不要命,人家还要睡觉呢。”乌塔还是不满。

“要不是人家这么勤快,我们那能够这么悠闲。”我说的也是实在话,如果他慢慢地放在那里,像编辑折腾作者一样,那我们虽然有钱有时间,但是根本就安不下心来。

“对了,我有一些不明白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好柯菲。”

“少套近乎,我们不是很熟。”

“其实,我前段时间休息,已经读了很多书了。出发前,我又恶补了一部工程技术学史。但是,我不知道那老头说,指南针跟相对论有什么关系。”

“这是爱因斯坦自己在一篇叫做《自述》的文章里谈到的事。他说小时候他父亲送给他一个指南针,你知道的,指南针就是永远指向南边,不管你怎么折腾。这让爱因斯坦很震撼,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个观念,知道世界上有一种真正不变的东西,尽管神奇,但是却是真理。所以,在别人总无法接受光速不变的时候,他接受了,他认为这跟指南针是一样的,而且这样的东西,是人类探寻真理的根本。借助光速不变,他就发现了狭义相对论,然后又发现了广义相对论。”

“你是说,大家都无法接受光速不变,但是他接受了。所以他能够发现相对论,别人发现不了。”

“对,光速不变是个根本。比如你顺风跑,肯定比逆风跑跑得快一点。但是光很特别,不管是顺着地球转,还是逆着地球转,速度都不会变。这是试验证明了的。但是当时大家都无法接受这样违背经验的事。”

“为什么,怎么可能?”

“爱因斯坦是这样理解的:光速,是宇宙中最快的速度。既然最快了,那么就没有更快,所以顺着地球转,它依然是那样的速度。”

“难怪之前,欧洲说发现比光子更快的量子,然后说就可以颠覆相对论了。”

“对,就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说,指南针、光速不变,是真理的根本。”

“因为人类的感知、经验都是不牢靠的。我们必须找到一些可以参照的、确定的东西才能够分析出最可靠的东西来。像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借助光速不变,他指出我们的时间和空间是扭曲的。这和我们的感知和经验又有多么大的不同啊!”

“那是,不过,你说的我知道。电视节目上看过。因为时间和空间会被大质量的东西所扭曲,所以才有黑洞,才有万有引力。你们sis读的书都蛮多的吗。”

“也不是,感兴趣的就读过,不感兴趣的读了也就忘了。”

“就像我练功夫一样。”

21世纪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不像古人一样,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晚上还在苏黎世啃面包,白天已经在北京享受沙尘暴。

曾经有一位教建筑工程的教授,他在上课时,讲他自己修过的一座桥,如何改变了世界。

连接俄亥俄的多士巴和西维吉尼亚的玛瑟夫,长度912英尺(约277米),不是很长的一条桥。但是每天有一万两千一百人通过,这桥把从惠灵到新马顿赛的单程距离缩短了35英里,一天总共是八十四万七千英里,一个月两千五百四十一万英里,一年,三亿零四百九十二万英里,这就节省下来了。那桥是二十二年前修成的,至今总共节省了六十七亿零八百二十四万英里的车程,时速呢,就算五十英里每小时吧,那就是一亿三千四百一十万四千八百小时,也就是五十五万九千零二十天。就一座小桥让这两个社区的居民总共节省了一千五百三十一年,不用浪费在车厢里。

北京到了,天津还远吗?

这不,乌塔已经是嘴里一个,手里一个,另一只手里还提着整整一袋子狗不理包子。

当然,我嘴里也是一个,不过我惦记的倒是手里提的另一袋东西。这可是,刚刚送过来的另一份复制品。

头对我在瑞士的工作相当满意。所以,送来复制品也根本不用争论。

不过在中国就有点麻烦,得去银行拿点钱。要不是包子店的人认识法郎,我们口袋里的钱还换不来一个包子。

而银行居然还要排队,取款机居然取不了钱。早知道让送复制品的人顺便送点人民币过来。

不过,自打在巴塞尔的经历之后,我重新了解走人民路线的好处,所以边排着对,边竖着耳朵听。可惜,听到的都是骂银行效率低的。

不过,就在等的时候,我看到了在数一叠一叠人民币的一个姑娘。我仿佛看不到她的人,只看到一双手,非常干净,非常优雅。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数钱也可以是一种美。

然后那个姑娘坐了下来,继续地帮一帮老人存钱,取钱。

我反正站着没事就一直地看这姑娘,感觉自己就是在接受一种心灵的陶冶。

这个姑娘可能发现了我长时间地注意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本来我排队是在另一边,但是到我时,她居然跟同事招呼了一下,然后她的同事就让我过去她那一边办理。

这样主动的策略,倒让我不好意思正眼看她了。

有时候,你会突然认为这个世界,其实是围绕着自己在转。虽然这是一种错觉,因为我们都知道不是太阳在绕地球转,而是地球在绕太阳转;但是这种感觉总是特别让人舒服,因为这样呆在地球上,我们才会更有安全感。

傍晚,我一个人出来溜弯,乌塔只想躲在宾馆玩游戏。

走在老市区,这里没有瑞士那么干净,那么整齐、优雅,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舒服。

因为一切都是相当地随意,随意的街道,随意的店铺,随意的人。

然后我就走到一处老城墙,在哪里我可以看看落日黄昏。

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仔细一看,原来正是早上银行的那名女职员。

很明显她很伤心,刚刚从家里走出来,因为她没有穿笔挺的制服,而是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在城墙边抽噎。

我走了过去,“嗨,姑娘。”

她发现了我,勉强地抹了一下脸,很明显她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在夕阳的余晖中,特别地凄美。

她轻轻地回了一声“嗨!”然后转过了脸就想离开。

“姑娘,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我看她没有回答,就继续说,“我看到你伤心,也许你这时候不喜欢让人打扰。但是,我学过点心理学,知道这种情绪很需要释放。我相信我能够帮住你。”她还是没有吭声,我又说,“你听我口音就知道,我是个华人,但是却是m国人,在这里我就是一个过客。你可以把我当一个树洞。说一说吧。”

然后,她就那样背对着我,一句一句地,断断续续地说。有时候也会错落一些句子,带上几声哽咽。

“我父亲,很疼我。打小,我就知道他很疼我。比任何人都疼……他每天上班,总是告诉我说,爸爸很快就回来。我对他说,你总是说快,但是要等很久。他说爸爸没有办法,得上班才能够赚钱给我买材料给我做玩具。我小时候的玩具,都是爸爸自己做的,什么会说话会眨眼的小娃娃,可以用脚踩着走的小汽车……他说他保证第一个冲出单位,回家。他真的是那样,因为他从来都拿不到单位的奖金,妈妈说,就因为他总是第一个冲出单位,所以单位认为他是最会偷懒的一个。其实我父亲在单位干的活也是最棒的。外国人的东西,别人不会修,就他会修。”

她回头看了我一下,看我在旁边听着呢,又转过脸来,和我并排背靠城墙,面对着余晖,又接着说:

“妈妈走了,嫌父亲只会做些没有用的东西,根本挣不到钱。爸爸虽然很伤心,虽然过得很艰难,但是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放弃过我。依然像以前那样把我当心肝宝贝。我也一直努力地读好书,找好工作,就为了能够让他过上好日子,不用那么艰苦。可是……可是,他现在已经变了一个人,他总是怀疑我要丢下他,怀疑我给他吃的东西里面下了毒……甚至,就因为这样,不让我跟阿东好。阿东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他还曾经说过,阿东最像他了,可是现在他一见到阿东就总是找他的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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