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章 凤起关下

“纵然许多年不见,你的身影我依然可以一眼望穿。”在万江城口,李继存迎来了张钧飞。

“当年你生死未卜,我在帝都担心不已,当时绝不敢想,我们居然有一天在朱奎打下的江山上重逢。”张钧飞忍不住落下了泪。

李继存和张钧飞的重逢意味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另一个时代的开启。他们二人聊了三天,一方面各自诉说这些年九死一生的经历,另一方面畅谈了未来的宏伟规划。李继存走到今天,父亲留下的三碗酒皆已饮下,下一步是要想想要开创一个什么样的新王朝。徐治颢离开前,曾建议张钧飞,如果李继存是值得托付理想之人,那就要助其开创盛世,用一次彻底的变革消除百年来的积弊。

“我已经派人护送栗阳公主来万江,你们可以团聚了。当年错过的那场新婚大礼我也会帮你们操办。”李继存嘴角闪过狡黠的笑,一如少年时互为取笑彼此时的模样。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婚礼就暂且放一放吧。”张钧飞突然沉寂下来,真得要再见她了,内心不免有些慌张。

自初夏耶律楚和大军击溃北辽三十万主力后,整个中都大为震动。耶律德荣惶惶不可终日,中都城内流言纷纷,耶律德荣终于想起了远在肇州的乞烈秉之中,那个当年助他一臂之力却又被他冷落的昔日大将。乞烈秉之中也随即率兵赶来,一路又收拾残兵,集结起数万人在中都城外的凤起关驻守,与耶律楚和的部队对峙起来。

进入盛夏,耶律楚和的队伍中果然出现了各种麻烦。先是进入北辽腹地之后,他的骑兵攻坚能力不足的问题进一步放大,加之各州郡采用坚壁清野的战术,他的给养也变得困难。此外,果真如独木思忠预料,队伍中漠北的士兵出现明显的不适应,甚至出现了类似瘟疫蔓延的状况,索阔多次向耶律楚和请求撤军。

秋天,耶律楚和依然无法越过凤起关。同时,杜荣尚来到了北辽,并一路加急赶到耶律楚和大营,拜见耶律楚和和于子非。

“你是杜仁的儿子,难怪那时见你觉得那么眼熟!”听到杜荣尚讲起自己的身世,以及在汴郡与萧品灵相认的故事,于子非很是兴奋。

“没想到大家都还好好活着呢,这些年我们真得过得太苦了,不过现在一切好起来了。”耶律楚和听杜荣尚提到在汴郡见到了萧品灵和萧瑾心也兴奋不已,恨不得早日能见到她们。

“我今日赶来,就是祝你们一臂之力,早日拿下中都,擒杀耶律德荣,报仇雪恨!”见到二人,杜荣尚内心很平静,他没有提当年身份互换之事。

“听闻中原大定,你自南方来,知道那边情况,我们是否可引李继存大军来援?”耶律楚和问道。

“万万不可,即使李继存真要出兵,我们也要坚决阻止他,”杜荣尚急起来,“李继存大军所到之处,确实无人能敌。但耶律德荣龟缩于中都城内,已是强弩之末。而河东军风头正盛,一旦越过雁荡山而来,即使无法吞并北辽,也将成为我们心腹大患。”

“此话有理,我们不能引狼入室,”于子非接着说,“即使此次无法完全消灭耶律德荣,大不了明年再来,北辽如今已无力与我们对抗,成不了大气候。”

“那明日召集诸将,讨论退兵细节吧。”耶律楚和也越来越担心,长期远离草原,孤军深入,如果再耗下去,形势对自己会越来越不利。

“我想,既然退兵就光明正大地退。我们派出使者,与北辽姘和,耶律德荣如今元气大伤,不会拒绝的。”杜荣尚建议。

“那明日我就派使者前往凤起关,”于子非说道,“凤起关主将乞烈秉之中也是老故人,我就是从他手中救下的楚和,那时他可是耶律德荣的狗腿子,不过后来也遭了报应,在苦寒的肇州和靺鞨人周旋了二十年。”

“要不我去吧,出使这事我擅长。当年我在刘启光手下就多次负责对外事务,和太师的联系也都由我全面负责,晋梁大战,我还曾只身前往河中策反了朱友乾,让我去会会这个乞烈秉之中吧,未尝不能试着拉拢一下他,”杜荣尚主动请缨,“不过,还得麻烦伯父多给我讲一下这个乞烈秉之中与我们的瓜葛,我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个好主意,先去拉拢一下乞烈秉之中,让他们群臣离心,之后再和谈也不晚。”于子非暗自佩服杜这个年轻人的见识和胆魄,确实颇具当年杜仁风范。

当晚,于子非给杜荣尚讲了当年之事,尤其详细说了乞烈秉之中的故事。于子非经过反复打听,已经清楚了乞烈秉之中当年被派到肇州去的始末。当年在耶律德荣依靠乞烈秉之中铲除了耶律洵留下的亲信旧臣之后,先是升官加爵,但后来中都突然传出流言,说是乞烈秉之中故意让人救走了先帝之子,于是耶律德荣转而提拔起来耶律石秀等人,并一点点剥夺了他的兵权,感到形势不妙的乞烈秉之中便主动请求前往肇州对付靺鞨人,直到北辽主力惨败方才重新被启用。

第二日,杜荣尚在几十名骑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凤起关下,关上的北辽士兵先是很紧张,看见领队之人没有穿盔甲,缓慢地靠过来,就明白了来意。

晚秋的风割人脸,在凤起关上,杜荣尚见到了鬓角早已斑白的乞烈秉之中。乞烈秉之中皮肤皱褶,如同一道道深壑,鼻梁宽大,鼻头勾起,像海东青的嘴一样弯起来。杜荣尚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此人相貌丑陋无比。

“罪臣,见我还不速速跪下!”杜荣尚声色俱厉。

乞烈秉之中还真是被震住了,迟滞了好一会,方才反应过来,说道:“第一次听说要跪对方来使的,如此无礼,不怕我把你从城楼上扔下去。”

“我是先帝耶律洵之子耶律楚和,我不计较你当年作乱之事,现在给你赎罪的机会,难道你不该跪我吗?”杜荣尚没有退却,语气更加决绝。

“你是耶律楚和?那我现在把你抓了,岂不一劳永逸?”乞烈秉之中头转向门口的侍卫。

“我当然不是草原上的耶律楚和,但我是真正的耶律楚和,”杜荣尚一边踱着步一边说,语气稍缓和,“你当年从杜仁手下接过的孩子乃是杜仁的亲生儿子,他在你手上被救走,也就是现在的大贺可汗耶律楚和,而我则是被掉包留下的那个,我做了杜仁的孩子,但我身上流的是实实在在先帝耶律洵的血!你远望一下,这草原大军都是为我而来!”

乞烈秉之中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一切真得太难以置信。

“将军当年做了耶律德荣的刽子手,却也被他猜忌,如今何苦为他卖命呢”杜荣尚趁机劝道,“不如你我合作,助我夺回帝位,我让你统领北辽大军,做这天下的大都督!”

“还有,你一定不知,当年利用流言逼你离开的幕后之人就是张全国,我把他的宰相之位也许诺给你!”杜荣尚一点一点加码。

“将军想要啥就是啥,你我可平分天下!”杜荣尚继续。

“不要再犹豫了,有我耶律楚和在,你才能名正言顺,而也只有我耶律楚和,才舍得给你所有的这些!”杜荣尚见他犹豫,接着说,“而且只有我能让草原人退兵。”

听到这里,乞烈秉之中不免内心一动,那耶律德荣忘恩负义,害自己二十年苦守边疆,如今大难临头却想起自己来。他内心早已不满,绝不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几句话。

“天命难违啊!”乞烈秉之中仰天长叹,“少主休要胡说,助你复位于我乃是赎罪。还请少主让草原人退兵,我们一道进入中都!”

说罢,他跪在了杜荣尚面前。虽然杜荣尚这么说,但乞烈秉之中根本没有信他,而他嘴上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把耶律楚和握在手里才能控制得住局势,管他是真是假。这个年轻人还说什么平分天下,带来几个人就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真是狂妄自大。

杜荣尚与乞烈秉之中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一切妥当之后返回耶律楚和大营。

“乞烈秉之中派人见过耶律德荣了,如若我们退军,北辽愿给钱三十万两、粮草十万石,并在今年冬天前选一公主一起送到草原。”杜荣尚向于子非和耶律楚和摆明了条件,其实这都是杜荣尚编的。

“我军连续征战半年多,人疲马乏,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粮食可能坚持不了多久,我看这条件还不错,”于子非怕耶律楚和下不了决心,“回去休整,明年我们再来,越是胜利在望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

“可汗,萧云贵部在营州一线发现北辽的勤王部队,我们在此这样一直耗着,一旦遭遇夹击很危险。要战就要快,不战就先行撤回草原休整。”张宏洨也赞同退兵。

紧接着,索阔等人也持相同意见,凤起关下乃是北辽腹地,不同于边境地区,对峙下去危险万分。

“仇人就在不远处,偏偏一道凤起关让我们无可奈何!”耶律楚和心有不甘。

“我愿作为特使留在中都,待耶律德荣凑齐粮钱,我押着耶律德荣的女儿亲自送给可汗!”见耶律楚和并不情缘撤兵,于是杜荣尚主动请缨留下。

“那你要小心,如若北辽答应的条件少一样,明年春天我就带兵长驱直入,取他耶律德荣首级。”耶律楚和说道。

杜荣尚拒绝了耶律楚和派给他的护卫,而是留下自己带来的随从,当然,他的属下远不止这些。他把自己的性命和乞烈秉之中绑到了一起,这个人也许不可信,但只有依靠他才能有殊死一搏的机会。如果自己最终身死覆灭,那天命就本该如此,也就罢了。如果自己成功了,那就真得再也不用屈居人下了,一将功成万骨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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