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社会的真正创新求推荐票

当麦悠在林升离去后的第三天的清晨像往常一样路过那座立在路边的小屋时,她惊讶地看到小屋二楼左边的灯居然是亮着的。

毫无疑问,麦悠心中在那一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了,这种喜悦很快如同爆发的涌泉一样填满了她的心房,顺着她心脏的跳动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这个可爱的女子嘴角洋溢着微笑,飞快地奔向那座红木做的大门,而在她的双手搭在门把手上,将要推开这扇门的时候,麦悠又停住了脚步。

“我这是怎么了?”

麦悠觉得她的脸有些发烫,越是靠近那幢房子,麦悠越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发明快,而这非但没有让她的四肢因为加速的血流变得有力,而是给了她一种身体发软的感觉。

麦悠并不理解这样是一种怎样情感,或者说,在那一场屠杀后,只有极少的类人清楚真正的爱情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如果说在情绪模块化、人工道德规范大规模的普及以前,人类对于类人抱有的是一种长辈希望孩子成长的情感,那在这两者普及以后,人类对于类人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溺爱。

而此时的林升正躺在床上,翻看云中紫在离开时递给他的一段视频和一些信息。

“我觉得你看了这个会对复合体,或者说对人类的抉择有所改观。”——这是云中紫当时的原话。

社会的发展是有惯性的,对于进入了理性社会的人类文明而言,接受这样一个理性的社会并不代表他们就要放弃过去的情感。

就像现代社会手工作坊依然有它的一席之地,甚至许多人对于手工打造的物件的喜爱程度和珍视程度更甚于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人类社会非但没有因为理性社会的构建而变得无情,反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变得更加地富有情感,更加的擅长艺术和创造。

这和当时道德伦理委员会所宣扬的说法一致。

现在林升的眼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的投影——他看起来垂垂老矣,这是他身体机能被使用到极限的一种表现,老者后背上每一处空间都扎满了无数的管道,显然道德伦理委员会为延缓这个老人的寿命做到了极致。

林升清楚这个人就是新纪元四百年时道德伦理委员会的会长,他太有名了,这个老者为复合体,更确切地是为人类奉献了接近一千年,而他又拒绝从神经组合网络里获得重生——为了获得这位智者的帮助,整个复合体都在这个老人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出于对死亡的思考,“智慧”选择接受衰老——是的,还有什么其他的称呼能用在这个老人的身上呢?哪怕最有智慧的圣者,又或者神经组合网络里的人们亲至,“智慧”也依旧是属于这位老者的。

“智慧”一直在衰老,这个老人衰老了一千多年,而这只是出于他对死亡和那些未能永生的、没有获得人类资格的智慧生命的一种出于敬意的感受和朴素的尊敬。

因此“智慧”拥有了“衰老的永生”,那种可怕的感受甚至让机器都数据混乱——甚至许多人出于一种敬重,选择用备忘录助手来帮助老人来分担一丝痛苦。

而哪怕是这样,都会让那些人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完全失能。

而复合体通用的情绪模块,也正出自这个老人一人之手——从来没有欢乐的人类自然无法设计出完美的欢乐,而从来没有品尝过痛苦的人自然也无法囊括出全部的痛苦。

“智慧”也因此作出了极大的牺牲,他的意识体结构被近乎改造成了一种绝对的开源结构——这让他拥有极大的共情能力,也让他完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项作品,也就是情绪模块化系统。

怀着一种极大的震惊和莫大的敬意,林升看完了对于“智慧”过去的介绍,对于这样一位老者——哪怕伟大和崇高这样的词语都在其面前黯然失色。

因为“永恒的衰老”,“智慧”的身形非常的瘦小,甚至他的四肢都还没有身后管道里最细一根粗,但是他的头颅是饱满的,他的眼里仿佛每时每刻都有超新星在爆发,那种智慧的光芒比最为闪耀的太阳还要耀眼,他的眼眶里就仿佛能容纳下一整个世界。

由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构成的世界。

“智慧”的眼里有着永不停息、无可平息的愤怒——这是当时艺术之都的一名画家看到“智慧”的面容时发出的惊叹。

这种愤怒甚至能感染到林升,每当他看到“智慧”的眼睛,他的内心就会升起一种不忿。而对于“智慧”而言,那样的怒火也只是无尽理智汪洋下一小块燃烧的海床。

林升郑重地将手环摘下放在床的中央,他正坐着点开了“智慧”的演讲——这篇演讲被列在《复合体历史转折文献》的第一篇:

“理智地说,直到今天,人类文明才彻底地弄清了情感的含义。在哪怕过去我们中的很多人都能列举出一系列情感参数对我们自身的影响,但哪怕理性之风照耀太阳系每一个角落,在今天,在我们宣誓踏向更高层次的文明以前,人类文明依旧困于情感社会的泥沼而不自知!”

“在科学世界的汪洋里,我们必须承认一点,那就是如果要继续驶向这片大海更深处,驶向承载了真理的彼岸,理性之光和科学精神分别是这艘船上的推进系统和能源系统。至于情感所带来的影响,它们更像是这片大海上飘忽不定、喜怒无常的风暴。”

那天的复合体非常的寂静,道德伦理委员会的会长的思绪被传递到了每一个人的备忘录助手里,所有人都明白他想要说服那些对于这件事情仍有疑虑的人们。

“我们当然得承认,情感可以说是宇宙中最为奇妙的造物——求知、好奇……一系列给我们带来美妙的体验的情感在过去都让我们离真理更进一步。”

整个复合体在那一天都在聆听这个在道德伦理委员会工作了快要一千年的长者倾诉。

“情感这个徘徊在科学大海上的风暴,以人类的漫长的历史来看,它一直吹动着人类文明这一艘帆船上的风帆,让我们驶向真理的方位——但越驶向深处,它就愈发无常。”

那个激昂的声音变得有些沉痛:“就像在第二个黄金时代,当这股风浪跟不上我们前进的速度的时候,哪怕它与我们方向一致,相对于整个人类文明而言也变成一种莫大的阻力,那些旧时代的思想封闭的人们正是出于这样一种恐慌让我们陷入战火。”

“而在今天,这种趋势变得更加明显起来。任何利他系统都有先天的不稳定性,因为自私的个体会滥用它,随时准备利用它——堕落者,自弃者,甚至许多我不能言说的问题,它们就像深海里埋藏的水雷随时有可能将我们的文明倾覆。”

当时的复合体,那位智者所说的趋势甚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在那一年复合体的统计里,追求不论是哪一种私欲的人类堕落者居然在人数上第一次过万;自弃者甚至变成了一种下层社会的潮流;追求永恒和升维的人类纷纷在小行星带建立实验室;神经组合网络里的人数更是出现了大幅的增长;圣者“远”的离去……

就像道德伦理委员会会长说的那样,哪怕复合体尽力在满足每一个人类所有的正当需求,人类文明分裂都是一个如此明显的趋势。

“曾经推动我们前进的风浪如今成为了一种拖累,它在阻碍我们走向更深处。我一直这样认为,过去,我们在真理海洋的浅水区航行,而如今,我们将要驶向真正的大海了,如果我们选择依旧在人类这一艘大船上安上一座大帆,那情感的风暴对我们的影响只会更加地可怕和迅速。”

“在过去,我们以及其他一切动物都是各自情感所创造的机器,它让我们深陷于一种满足自己情感需求的私欲。”

“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也会滋长一种有限的利他主义,而那些情感,或者说优秀的品质则是一种特例。就像那就是哪怕是复合体的现在,我们也必须把利他主义的美德灌输到我们的头脑中去,因为我们不能指望他们的本性里有利他主义的成分。”

“作为感情这一事物运行的机器人,我们程序是被自然盲目编制的,为的是永久保存所谓的这种禀性自私的分子。这一事实直至今天犹使我惊异不已。我惊异于这种盲目能将人类带到这样的境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复制基因为了保证自己在世界上得以存在下去而采用的技巧和计谋也逐渐改进——它们从单一的生存欲望演变成了更多的东西,但这种改进有没有止境呢?”

“用以改良的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几万年的变化会产生什么样的怪诞的自我保存机器呢?经过更加迅速的几千年变化以后呢?它们同样没有消失,因为它们是掌握生存艺术的老手。”

“但在今日,别以为它们还会游走于不同的人类群体之中了。很久以前,它们已经放弃了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了。在今天,它们群集相处,安稳地寄居在庞大的步履蹒跚的“机器”人体内,与外界隔开来。它们使我们通过迂回曲折的间接途径与外部世界联系,并通过遥控来操纵外部世界。它们存在于你和我的躯体内;它们创造了我们,创造了我们的心灵。”

“它们让我们认为保存它们正是我们存在的终极理由。这些情感源远流长,哪怕现在我们很多人抛弃了肉体,情感也依旧以那些程序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社会里。这无关乎情感的存在方式——不论是混沌的程序又或者天然的基因,它们带来的影响对于现在的人类文明而言都弊大于利。”

“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保存它们,或者说保证这些情感的存续已经不再是我们存在的终极理由了,复合体的目的、复合体的终极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追求真理。”

“而现在我们具备足够的力量去抗拒我们那些与生俱来的自私的东西了。在必要时,我们也可以抗拒那些灌输到我们脑子里的自私。”

“我们甚至可以讨论如何审慎地培植纯粹的、无私的利他主义!这种利他主义在自然界里是没有立足之地的,在世界整个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我们是作为基因机器而被建造的,是作为延续机器而被培养的,但现在——”

“我们已经具备足够的力量去反对我们的缔造者了,我的同胞们,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一切伟大的成就都需要伟大的牺牲。自然的演化一直以来只能用一个简单粗暴的词来形容:失败。如今,我们将亲自定义成功……”

……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为什么林升所遇到的人类都如此的无私?为什么这样如此松散的社会系统依旧能这样完美地运行下去?

这正是由于复合体伟大的社会创新——复合体是一个人类历史上过去从未出现的东西,甚至哪怕最伟大的思想家也碰不到它的皮毛,他们只寄望于人类中高尚的情感战胜低劣的情感。

而复合体在本质上是一个“利他社会”,情感只是用于辅助这个社会运作的工具罢了。

毫无疑问,林升内心深陷于震动之中,没人能在知晓这一伟大的事业后还能保持冷静,就在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情感都随着投影中老人的声音一起起伏的时候,他身后的房门“嘎吱”一下被推开了。

麦悠的两只耳朵首先从门后暴露出来,然后那张熟悉的面庞从门后探出了半个。

“林升?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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