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桑将回溯一分钟之前的故事的时候，林升只觉得自己脑壳被它的大嗓门震得嗡嗡作响，但苦于自己刚才的解释，林升又不好意思立即改口。
扶桑当然知道林升没有认真听自己的讲述，这棵倔强的老树觉得是自己的声音不够大的原因，所以扶桑特意去复合体的资料里搜了搜人类耳膜承受的极限分贝，然后特意挑了在不让耳膜受伤的最大分贝来讲话。
“在李维被发现偷偷启动研究所里的单引力子干涉仪后的八个小时以后，研究所里的其他人才发现李维擅自进行了实验。”
“等等，”林升赶紧打断扶桑的话，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的耳朵缓一缓，另一方面则是为扶桑口中研究所的低效率而震惊和疑惑。
“过了八个小时后研究所的人才发现不对？那些重要的仪器难道不应该时时刻刻都有人或者AI监管吗？”
林升看到墙上的面孔变幻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在确信林升开始听自己说话后，扶桑重新把嗓音放低。
“哼哼，”扶桑凸出在墙壁上的鼻子向上抽动了两下，“只是恰巧那一天研究所决定放一假，恰巧最后离开研究所的人无意间关闭了AI监控系统，而那一天李维又恰巧没有收到放假的消息罢了。”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太巧了吧！”林升感觉有些无语，感情这是一整个研究所的人互相在这里掩饰，偷偷的进行违法实验啊！
这种把戏在道德伦理委员会成立后就一直屡见不鲜，对于新纪元的科学研究而言，几乎没有一项研究是毫无风险的，而科技的破坏性在这些研究里被充分的彰显出来——从人类发展起武器开始，就明显的展现出来了攻高纸防的特性。
防御措施？在许多研究者看来，那些防御措施还不如旧世纪二十一世纪里的实验守则管用，尤其是对于维度研究所的研究人员来说，维度展开所需的能量哪怕是靠反物质都是杯水车薪，这些人一向都是向量子涨落借的能量。
但凡这个过程有什么差池，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最可怕的连锁反应理论上甚至能逼近宇宙大爆炸时的量级，如果只炸了一个太阳系那都算幸运，银河系如果有其他生命还得感谢我们呢！”
“好在依照维度研究所和人类发展委员会的计算，目前整个复合体研究里借的能量甚至还不足够形成一个小涨落。”
“这下你明白为什么那些研究所阳奉阴违了吧！甚至对于道德伦理委员会来说，他们也只是出于自己要尽可能确保每一个人类的存活而象征性的反对实验，只要不出大的事故，复合体总体上对于那些这对自身的实验是默许的。”
对于复合体的成立经过，扶桑也有些感概：“毕竟从一开始复合体就是在这样的危险中诞生的。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对意识和智慧的研究更危险的了。”
沉默了好一会，林升才开口询问扶桑。
“那李维是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那你也太小瞧高维度空间的危险了，他是等了三年后被复合体接回来的。”
对于当时的复合体来说，已经将自己的完全的汽化了的李维基本上可以说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结论，而由于大脑被完全的摧毁了，复合体想要根据原来的大脑重构一个把李维接回还都不行。
“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神经组合网络，当然复合体成功了，或者说他们就很少失败过——李维成了神经组合网络的第一位居民。”
“所以艾雪可以这样子被复合体接回来对吗？”林升有些急切地询问扶桑。
听完扶桑对于李维被复合体救回来的经过，林升觉得自己顿时被一颗名为喜悦的子弹击中了心脏，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自己刚刚和艾雪见面时那一抹灿烂的笑容，林升甚至能感觉自己已经将那个来自故去他乡的女孩拥入怀中的温暖的感觉。
但紧接着扶桑就无情地告诉他这不过是一种幻想。
“不可能了。”
林升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但是扶桑坚定的眼神告诉他自己没有听错。
“什么叫做‘不可能了’！？”
林升猛地站起身来，他抬头看向那张从慈祥到冷酷只用了四个字的面孔：“你不是说那个维度研究所的李维被复合体接了回来吗？怎么就不可能了？！”
林升不能接受自己刚刚听到的事实。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答案是没有可能将你口中那个在艺术馆袭击中被卷进高维时空的女孩救回现实位面。”扶桑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事情的始末了，他尽可能用一种轻柔的话语完整的重复了一遍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林升觉得自己还不如从这颗大树口中获得诸如“目前复合体的科技无法解决”或者“理论上目前不能解决”这一类答案，刚刚扶桑的意思就是直接给艾雪打了死刑——就像一个人提问一加一能否等于三然后被回答否一样。
“未来呢？或者理论上呢？你说的应该是现在复合体做不到对吧！”林升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他甚至带上恳求的语气。
“唉——”
扶桑叹了口气：“我虽然很想给你一个希望，但是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拥有探索完全部十一个维度的能力，又或者你的运气很好。”
在听到否定答案后，林升一直在内心一遍一遍重复地告诉自己还有可能，毕竟复合体又没有穷尽整个宇宙全部的真理，说不定是他们错了呢！而在扶桑说出那两个古怪的条件后，林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向扶桑询问它的意思。
第一种可能性林升压根不去想它，那种意淫似的幻想压根不可能实现，简直就好比在自己生命垂危时，进来的不是医生而是个牧师，而且这个牧师告诉你如果神出现救你你还能活一样。
对于扶桑的第二个条件，林升表示自己很难理解。
“什么叫运气很好就行？”
扶桑那两颗稍微黯淡的发光体出现了不同的色彩，这些色彩投影到地面组合成了一副引力艺术馆的模样。
这是扶桑所查询到的有关艺术馆袭击的全部录像资料。
扶桑展现出来的投影就好像那一场袭击后的现场被完整的缩小后复现出来一样，林升看到在自己被转运出去后，整个艺术馆就像一个球型的贝壳一样缓缓地打开来，一个大概有艺术馆三分之一大小的棱形机器从上层的引力场激发器缓缓地降到被打开的艺术馆中央。
扶桑将镜头拉到林升记忆深刻的场景——艾雪被卷入高维时空的那一处草坪上。
这个六面体的棱形机器的下端缓慢的展开来，六个看起来锋利的棱角向后折成一个缓降台的样子，几百米的机器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缓缓地落在艺术馆的地面上，那块草坪被这台机器完完全全地包裹吞噬了进来。
被打开的艺术馆的内壁上伸出上万根十几米粗细的厚重电缆，它们被紧紧的吸附在这个棱形机器上表面打开的无数的接口上。
整个机器的蓝光冒起了不到一分钟，机器表面的蓝光开始闪烁起来，直到艺术馆所有打开的灯成片成片的熄灭后，机器终于重新变回了如同水晶般的透亮和澄澈。
“那是维度研究所用于将探索其他维度的研究员意识体拉回来的机器，但是哪怕用完了艺术馆一整个月的电力，都没有搜索到那个被困在高维时空的女孩，那个女孩的运气不太好。”
“就不能继续……”
“被复合体否决了，这种事情显然可以说是徒劳的。”
林升抬头想要反驳扶桑的话语，但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扶桑试图告诉这个被悲伤包裹的孩子复合体已经做了怎样的努力。
“那台机器全名是‘泛维度人类意识结构体搜寻机器’，它一秒钟能够对额外维度进行十的四十次方搜索，理论上只要那个失踪女孩没有离开初始位置十微米左右，都能得出一个结果，但是……”
林升和扶桑都没有继续说话。
当初李维落入的那个额外维展开来只有一立方厘米的一百亿亿分之三，而艾雪被卷入的那个维度则是可怕的四十二立方厘米——四十二立方厘米，连一瓶五百毫升矿泉水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在这里却就好像一道天堑一样难以跨越。
这个被展开的额外维度太大了。
“而且如果和一开始基础的位置偏移的很远，高维时空就有可能在膜与膜，或者说宇宙和宇宙之间穿梭……”
林升努力平复内心酸涩的感觉，他不愿去想未来在各个宇宙中飘荡的艾雪可能遇上的可怕遭遇。
万一她一从高维时空出来就被暴露出在了黑暗的真空中，又或者永远迷失在不断变化的时空里找不到出路……
林升现在明白扶桑口中的“好运”是什么意思了，希望上天能保佑艾雪吧，林升少见地在心里祈祷起来。
接下来倒是有些出乎扶桑的意料，面前这个年轻人什么歇斯底里的举动也没有，就好像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样，然后它就听到林升平静的声音再次传出来。
“那现在我要问第二个问题。”
“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在我冬眠后我父母余下一生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