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悠，我们明天就可以走了。”
当林升重新回到麦悠面前的时候，麦悠看到的是一个一银白色的巨人——林升重新把那套保护装甲穿在了身上。
麦悠皱起了眉头：“明天可以走了？什么意思？”
“我买了一艘殖民船。”林升言简意赅，“明天它就会出现在外面，我向你保证过的。”
麦悠呆萌地眨了眨眼睛，紧接着她就惊叫起来。
“一艘殖民船！”
麦悠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头晕，但与此同时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我，我不清楚我们是否值得你这样做。”
麦悠从来没有想过林升口中所谓的“拯救”是这样的庞大。她，甚至在林升离开后一起商讨的类人所报以最大的希望也不过是将他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分散到复合体中罢了。
这就像联合国一致同意宣布把南极送给几万名难民还答应把它改造完毕一样——这种事情甚至都不会在梦中出现。
而且就像麦悠在日记中说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留下来的类人都抱有一种对于文明重新发展起来的奢求，也正是这种奢求促使这些类人留在了这里。
虽然其中有着林升和墨义的引导，但现在这无疑是留下的类人们的意志。
对于接受了墨义教导的“神使”而言，他们在了解不过所谓的“地表”意味着什么了，对任何不思进取的智慧生物而言，那里的确是一个宛如伊甸园一样的地方——终日山清水秀、风和日丽，有着一切美好的东西。
但那同时也意味着你余下的所有生命都将被消耗在那样的舒适之中，这并非复合体阻止任何进入伊甸园的智慧探索和发现，而是纯粹的那样的舒适足以消磨掉任何人前进的动力。
地表是被复合体以“乐园”的标准来建立的，如果说复合体象征着人类对于科技探索的最前沿，那么地表就象征着人类对于艺术和美、享乐与放松的最前沿。
无论是从艺术之都还是杨磊所在的引力场激发器都能看出复合体中的人类对于艺术有着极高的追求和造诣，每一个人类都可以是最为出色的诗人、画家或者其他的艺术大家，对于情绪模块化的人类而言，他们有着人类有史以来最为丰富的共情和情绪捕捉能力。
因此他们对于如何捕捉和将美留下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也正是如此，整颗星球都成了人类宣泄自己对于美的感受的画布。
林升从来没去过地表，对于林升来说，他印象中的复合体和所有的人类（通过测试的人类）都是如同欧拉公式一样简洁和冰冷。
就像罗素说的一样，那是一种涵括真理，亦表现最高等的美——过去林升很难理解这样的美，但如今到了天穹之上的复合体，这样的美无处不在。
这种美冷静而简朴，宛若雕塑，不诉诸任何柔弱的本性，它没有绘画中亦或音乐中的华丽绚烂，但是纯粹得庄严。
只有最伟大的艺术才能展示其严格的完美——这天空中浮现的每一座引力场激发柱都是这样的艺术。
但就像克莱尔和云中紫偶尔体现出来的热情一样，那种冰冷简洁的美并不是复合体的全部。太阳系里的几百座引力场激发柱，只有一座属于艺术是有原因的——复合体将整个地表都让给了除去科学以外的东西。
就比如你甚至可以在地表找到宗教这一个几乎在太阳系绝迹的罕见事物，和宗教有关的艺术或者建筑总会给人一种洗涤心灵的美感，那是另一种庄严肃穆。
这也是林升甚至在引力场激发器上时甚至找不到任何一款游戏或者的原因——林升很早就尝试过寻找记忆里想象的像虚拟头盔一类的游戏产品了，很显然他一直一无所获。
最开始的时候，复合体中的享乐、休闲和科学研究并不是分开的，哪怕是你可以自己把枯燥的研究改写为让你兴奋和快乐的休息，这依旧改变不了你在研究时对于大脑的负荷——这就好像过去的运动，你越是运动，多巴胺分泌越让你开心，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舍弃掉对于能量的摄入了。
这里的“能量”就是指的是“休息”。
这还是林升第一次听到关于地表更加详细的信息，要知道哪怕他已经来到复合体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了，哪怕是墨义，当自己问起这个事情的都是总是含糊其词的。
虽然知道麦悠既然选择留下那就意味着肯定有什么变故，但林升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所以你们为啥留下来了？”
“一个意志再坚定的人，能够用意志对抗世界上所有的成瘾性物质吗？”
林升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于抵抗诱惑的最好的方式可不是尝试用意志和它对抗，最好的方式是一开始就不要去接触那些东西。
就像麦悠所说的那样，复合体对于地表的改造是非常成功的——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过于成功了。
一千多年的时间让复合体把地表真正意义上地变成了一种另类的“武器”。
艺术之美可不仅仅只是包含广义上的美，它还包括广义上的丑——那些对于恶意的描写和欲望的倾诉无疑也是美的一部分，而复合体在这方面都做到了近乎极致。
“当时过来接我们离开的人完整地向我们讲述了地表的情况，他说那里甚至已经成为一个能够改变意识体的奇迹。”
“那是一种复杂而且混沌的科学。”这是当时那个人对麦悠的介绍。
“你是说那里能改变意识体的结构？！”林升真的不敢相信麦悠刚刚地描述，他可不像其他人对于意识体一知半解。
要知道哪怕是杨磊或者克莱尔，对于意识体的本质认识可能都比不过林升。对于能够改变意识体意味着什么，林升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相当于“你”就不再是“你”了。
那可是六维层次上的改变！这对于复合体而言也只能勉强做到的——就类似盒子里的人跳出来，又或者漫画里的人来到现实一样的事情！
就像复合体能发展到现在让人惊讶一样，对于“地表”变化，复合体其实抱有一样的感受，当然也抱有更大的好奇。
这种现象既然存在那么就一定符合一定的规律，就像黑体辐射一样。
在二十世纪初，用于计算黑体辐射强度的瑞利－金斯定律在辐射频率趋向于无穷大时计算结果和实验数据无法吻合。
甚至在1900年的4月27日，开尔文勋爵在英国伦敦阿尔伯马尔街的皇家研究所举行了一个报告会上做出了这样的发言。
“动力学理论断言，热和光都是运动的方式。但这一理论的优美性和明晰性却被两朵乌云遮蔽，显得黯然失色了……”
这里的一朵乌云就是指黑体辐射引发的紫外灾难，而对于复合体而言，地表的变化无疑就是这样的乌云。
毕竟和使用逼近五维时空极限的计算力去对六维时空进行模拟和干涉所需要消耗的物质和能量相比，仅仅只用一个地表就能完成对于意识体的改变简直就是没有任何花费。
不管这种改变对于意识体或者说被改变者本人而言是好是坏，但能够做到这一件事就意味着很多事情。
举个极端的例子，这就像人类突然发现用梧桐树的叶子是制造聚变发电机外壳最好的材料，这无疑是在告诉复合体意识体研究的更多方向和可能性——这恰恰是最宝贵的东西。
“这就是人类始终都待在引力场激发器或者太空的原因吗？”林升终于明白为什么通过人类资格测试的人类或者那些想通过测试的人类更愿意离开地表了。
不说在人工道德规范实行后对于“休息”需求的减小，就是冲着“改变一个人的意识体”这一点，每一个通过测试的人类或者有志于此的人都要对那个地方敬而远之——在普通人看来那个地方有多美好，在人类看来那个地方就有多邪恶。
这也算是解答了林升之前一个小小的疑惑。
毕竟无论是从云中紫对于冒险的喜爱还是克莱尔一些细微的举动，都不难发现他们对于自然那种活泼生动的美很有好感。
更何况和太空中的无重力工厂和一些太空城相比，依旧处在行星的大气中的引力场激发器并没有显著的优势。
甚至可以说地表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但之前杨磊却说几乎所有的人类都离开了地表。
而现在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艺术和美的巅峰、宛如伊甸园的乐园、最为极致的诱惑、能改变意识体的享乐、人类都避之不谈的地方……
当这一系列的头衔都被授予林升从来没有去过的地表时，林升的好奇简直抵达了极限——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奇过，甚至这种好奇压制住了林升原本打算和麦悠商议转移类人的话题：“所以地表究竟是什么样子？”
“从视频上看起来很普通，没有污染的大地、各种漂亮的植被和一些好看的建筑。”
听到麦悠描述中那样平淡无奇的地表，林升现在更加好奇了，这也让他警告自己一定不要踏入那个地方一步。
他也完全能够理解为什么复合体中没有对于地表任何详细地描述了，每一个新生的人类从不缺少自信和好奇。
林升完全能够想象如果地表的信息详细地出现在复合体中，首先像云中紫那样的寻踪者一定会第一时间蜂拥而至。
在太阳系里几乎没有任何危险的人类几乎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
而对于这种复合体都没有研究明白的东西，哪怕是再好的防护也会有疏漏——而复合体里的人类可是只有不到两亿！每一个人类都是非常宝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