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长达5200000代人的接力

思格德最终还是活下来了。

这并不是他的父亲因为母亲的求情或者突然的良心发现——这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垂死的老人耗尽了他生命最后一点力气。

在冰冷的地面上,思格德能看到父亲用同样冰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很快他就将那可怖的眼神移向了别处:一个由栀子花干枯的花瓣铺就的,由几块石头垒成的摇篮。

石篮中盛放着食物和几个婴儿,思格德的姊姊和弟弟正安静地躺在中间,轻柔而接近透明的触手如同海百合一样向周围放着的食物探去。

每一个婴儿每一秒都在不停地迅速地成长,每一个老人每一秒都在蹒跚地更接近死亡。

思格德的母亲将那一把小小的匕首紧紧攥在手里,借着丈夫摔倒的力道勉强的浮起,这个母亲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其余的触手将丈夫摁在石板上。

“不要靠近我的孩子!”原本无力的触手甚至因为这位母亲的愤怒变得坚韧而富有力道,匕首现在正对着丈夫的脑门,“否则!我就宰了你!”

这个垂死的老头怏怏地吐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无法将这样一个即将延续下去的悲剧抹除了,他直直地盯着这个曾经那样美丽,那样幸福,但现在眸子中只有疯了似的悲哀和坚决的妻子。

“他的生命已经过了七分之一了,而他现在甚至还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老人不住地喘气,就好像他的肺下一刻就要破开胸膛一样。

“这还有什么意义?”

他说完这句话就死了,洞穴中又只余下了那些如同破了的风箱一样的喘气的声音。

思格德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好像随着每一刻的进食都在不断膨胀一样,那些细碎的信息、知识、画面如同黑暗山洞里炫亮的万花筒一样将他的大脑搅得生疼。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婴儿一样放声地哭泣起来,同时忍着触须与布满细碎的石子的地面摩擦的疼痛爬向母亲的位置。

当他的触须贴到母亲的身上时,熟悉的信息素让他安静下来,但当思格德抬头看向几分钟前苍老的母亲时,他发现的是一具快要朽坏的肉体。

脑海中的母亲的形象如同紫色的烟雾一样变换着,自己的母亲!这个刚有智慧生命的知觉的孩子看到的是一张皱巴巴的脸,而且这张脸每时每刻都不断地增添着新的时间的刻痕。

这个老妇人借用最后的力量将那一把匕首递到儿子的手上,她就像其他的老人,就像自己的丈夫一样很快地衰老着,很快地走向死亡。

思格德茫然地盯着那一具很快就冰冷下来的尸体,直到另一个比母亲年轻一点的老人将那具尸体拖向靠近石壁的地方。

思格德现在已经能看到原本模糊的不清的远方了,我现在正在第B-1345号矿场,他想,而紧接着就有更多的疑惑从脑海里跳出来。

什么是矿场?B-1345是什么地方?

又一个老人走到他的身边来,她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把手上的食物递了过来。

“快吃吧,孩子,”她这样说,“天快亮了,这是我们这些人的最后一天了,所有问题只要长大就清楚了。”

“快快长大吧。”

等到思格德接过那些食物,这个老人因为那些食物的消失而变得轻盈起来,她就好像卸掉了最后一趟物资的老马一样松了一口气,然后无声地坠到了地面上。

死了。

这具同样冰冷的尸体被以同样的方式拖走了,思格德顺着母亲,还有那个老人被拖走的方向看去,那些黑暗中锋利的刀片和晾晒的食物让他如同筛子一样发抖。

一个声音告诉他本来就是这样的,这个声音将这个年轻的发抖的身体安抚平静:“往洞穴里走。越远越好。”

思格德已经成长到足够支撑自己了。他按照脑海里的信息让空气中较轻的物质充盈到自己头顶,然后将那些更重的看不见的东西从泄气孔里排出去。

随着那些已经变得有力的触须轻点了一下那样厚重的大地,思格德飘向洞穴更深的地方。

“它们竟然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发展文明!”无尽探索号的驾驶室中响起林升惊异的声音。

大厅的中央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梦幻的生物的模型,谁能想到在这如同地狱般的星球中竟能诞生出这样美丽的生物!

“也许我们应该试着和它们接触一下。”这是林升的想法,“就当作收集一些其他文明的数据资料。”

“这的确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奇特样本。”无足鸟少见的没有反驳林升的建议,“它的确值得我们这样做。”

对于星球完整的扫描数据很快就得到了结果。

那颗亿万年前撞击到格利泽星球上的彗星是一颗极为少见地涵盖着大量的放射性物质的彗星,那次可怕的撞击将格利泽刚刚开始的生命发展进程完全地打乱了。

“你是说在那之前原本格利泽就存在着生命?”林升对于无足鸟的结论感到不可思议,“它们怎么从那样的灾难中幸存下来的?!”

“生命总会找到出路的,”无足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怜悯,“即使是在一片布满了放射性矿石的大陆上。”

“而这只是这些恶劣的环境中最可怕的影响之一。”马文叹气道。

所有人只等待了短短的十分钟,现在他们对于格利泽人的了解已经比那颗星球上最为博学的生物学家还要深入了。

生命为了维持自己的存在拼尽了一切。

即使格利泽人并不使用双股螺旋结构来作为生命最为基础的载体,但毫无疑问的那些碳基的同样的微观结构只要被那些强劲的辐射扫过一遍就会支离破碎。

为了让自己的遗传信息,让生命传递下去,格利泽人身体的修复,不,应该说是格利泽上的生物的细胞自己重建自己的精度和准确度达到了20nm的程度,这种不断地重建无疑将格利泽人的代谢水平和能量消耗提高到了一个惊人的水准。

“所以这也让他们的生命尺度短得可怜,是吗?”

“正是这样,甚至连我都很难想象这样的生物是如何发展到信息时代的科技水准的,他们,他们就好像一直走在正确的演化道路上一样。”

“因为所有不正确的方式都被淘汰了,”无足鸟投影出一份快子探测器得到的数据结果,“整个格利泽上的物种数量只有不到一百种,而且大都向这样的方向发展。”

空中的三维投影显示出整个格利泽那个庞大的环赤道大陆下那些复杂的空间结构。

“可以搜集到的最为古老的历史信息可以追溯到十万年前了。”

“你是我们第五百二十万代子孙,我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从那同样可怕的大海中脱离出来,追溯到十多万年前……”

基因,姑且让我们将那些记载里古老的信息的片段这样称呼吧。思格德已经知道那些萦绕在脑海里的噩梦、那些话语究竟是什么了——那是从无数载前一直流转到他的身上,正在向他诉说痛苦、悲哀和渴求传承的基因。

“多么不可思议!”思格德想着,“虽然我只能活过七天,但那些信息居然能够传承那样久远的信息!”

很快那些继续出现的信息就将那一份极小的惊异给冲垮了,那是来自无数学者死前传承下去的共识——这颗星球是无法待下去的。

那些久远的记忆中,无数人的死亡——死于天灾或者人祸,当然还有最为常见的老死,他们死前最为深刻的记忆,最为振奋的画面都在述说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就是格利泽人的生存环境正在一天比一天的恶劣。

那颗邪恶的、可怕的、灾难的彗星降落到格利泽星球上的那一刻开始,格利泽星上的生命就开始和这颗天外来客和它所带来的长久的影响抗争。

而今天,或者不远的以后,死寂终于要追上这颗星球上所有为了存在而努力的生命了。

在这颗无情的星球上,生命已经没有任何进步的空间了。

思格德顺着洞穴顶部的信息素向着“学者”的指向飘去,“我生来就是一个学者,”脑海中的,无数已故的格利泽人向思格德灌输着自己的见闻,告诉他从未试验过,从未见证过的种种真理。

还灌输着对于死亡的恐惧,一遍又一遍。

“还有多久才能到达尽头呢?”思格德脑海中浮起这样的念头,“我已经飘了多久了?我还剩下多长时间?!”

七天,六天,甚至只剩下更短?!这个念头一产生就让思格德惶恐起来,他惴惴不安地想着——短短七天!我只有短短的七天!

是这样吗?思格德难以想象自己剩余的时间只剩下了不到七个太阳升起然后落下的时间。要知道,在格利泽,一天甚至只有短短的十二个小时!

甚至在思格德还未被母亲生产出来时他的基因就再向他呐喊,告诉他他必须快速地成长起来,必须马上离开母体快快地成长起来。

与脐带和母体的分离如同刀切一样。童年的哭啼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青春甚至压不过黑暗甬道中漂浮,成年是道瞬息既灭的幻听,壮年是种转瞬即逝的错觉。而老年是一个奇快无比的现实,死亡是一个迅速到来的必然。

“只有学者懂得如何逃离死亡,”思格德按捺住停下飘荡,像父母一样度过一生的心思,“即使我就成为一具飘荡在气流中的枯骨,一具腐败发臭的尸骸。”

思格德决定哪怕是死也要找到记忆中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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