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赶过来的人不少，暗卫副统领止戈，殿前司都指挥使吴用，前清河知县林直，加上今日的平章事宴平乐，还有在行宫等候的太子霍元。
除了林直如今手中没什么权柄，其余几个人都是跺一脚，京城官场都要颤三颤的人。几个人加起来，撑起大盛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她有些心虚。
时间一晃而过，第二日傍晚宵禁之前，一行人紧赶慢赶抵达京城。
一众侍卫各自回去述职，打赏之类，另外有人专门负责，北通二王子和闫折也会专门运送看管，麦芽儿不需要考虑这些琐事。
原本冗长的车队，消减许多，只余下几辆马车，和随行的护卫。刘夺等人，也被人调走。就连霍元也有一些事务，要在宫外处理。
最后，今晚需要入宫的，只有她一个人。
到了宫门外，麦芽儿被麦团团扶下马车，回头就见干爹宴平乐早已下车，立在不远处，夜色渐暗，他微微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麦芽儿视力不错，敏锐地发现他的肩膀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她走上前，唤了声:“干爹。”
宴平乐如梦方醒般抬头，扯出一丝笑，声线有些发紧，显然很紧张。
他道:“进去吧，陛下并未传召，我就不入宫了。”
麦芽儿直觉宴平乐的状态不对，却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她想了想，终究还是没问。
宴平乐如今手握权柄，在朝中颇有几分话语权，根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我先去了，干爹早些回去休息。”
麦芽儿行到宫门口，回望了眼仍旧站在原地的宴平乐，她总觉得这些年干爹瘦了，比在黑水村时要瘦削许多。
太忙碌了？
她想不出什么其他缘由，干脆不去思索，径直走入宫门。
出入宫门，非特殊情况，不能乘坐马车骑马，此刻天色还早，到牡丹苑时，应该要深夜了。
麦芽儿略一思索，忽然发觉，宫中的牡丹苑，行宫中的牡丹阁，都是霍元起的名字。
还真是个喜欢艳色的人。
在宫门守卫的注视中踏入宫门，麦芽儿压下嘴角，目光沉静，眉眼低垂。
“小殿下，米公公来了。”周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
麦芽儿抬头，就见米公公带着宫人，提着灯笼，抬着步撵正朝这边赶来。
“陛下说您有伤在身，不宜行走，命奴婢来接您。”
作为皇帝身边首屈一指的内监红人，掌印大太监，米公公态度热络，亲自伸手，作势要扶住麦芽儿。
麦芽儿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米公公伸过来的手，总觉得这人今天态度有些怪，殷勤得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有劳公公。”麦芽儿坐上步撵。
连着两日一夜赶路，马车颠簸，她的确有些累，从宫门口走到牡丹苑有些远，步撵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与马车不同，步撵虽然摇晃，却要舒服许多。
麦芽儿有些昏昏欲睡。
麦团团见状，取了披风盖在她身上。
等到岔路口，本该拐弯，步撵却继续往前走，完全不是去牡丹苑的方向。
“方向似乎错了。”麦团团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嬷嬷拉住，她心中惊奇，不解地看着不让自己说话的周嬷嬷。
感觉到一向淡定沉稳的嬷嬷手指颤抖，指尖冰凉，麦团团越发不解。她不知内情，哪里知道周嬷嬷此刻心情沉重，行走间脚步都是沉重的。
睡了不知多久，麦芽儿捏了捏身上披风的一角，手指按着上面微凉的玛瑙扣，清醒了几分，睁眼就见福宁宫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福宁宫是霍炀的寝殿，他极少有留宿后宫的时候，晚上经常在福宁宫休息，就连处理政务，也时常在福宁宫。
麦芽儿对福宁宫并不陌生，只是没想到大晚上自己会被带到这里。
此刻福宁宫灯盏都亮着，颇为亮堂。麦芽儿一眼就看到立在殿外值守的吴用。
“小殿下，到了。”
步撵停下，米公公这次没有伸手，而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麦芽儿。
“陛下让您直接进去，不必通报。”
麦芽儿心下微沉，点了点头，将披风递给麦团团，想要自己走下步撵，却见周嬷嬷伸手。
“小殿下小心脚下。”
麦芽儿将掌心放在周嬷嬷手背上，感受到她的颤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她的手背。
“有劳嬷嬷了。”
她对这个周嬷嬷向来存着几分不满，并不是十分亲近，周嬷嬷严苛守礼，喜欢说教，又是霍炀耳目，她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周嬷嬷竟然比她还要怕。
感觉有些微妙，麦芽儿仔细品了品，觉得挺有意思。
她往前走了几步，猛地愣住，停下脚步。
干爹也是在怕吗？
所以才会显得那样孤寂，在发抖，在畏惧。
宴平乐早年曾在霍炀登基后直接辞官，原因为何无人得知，陆夫子曾提过，说了一些兄弟阋墙，人心难测，打江山容易治理难，宴平乐是个怂包之类的话。
她原本觉得陆放胡诌，今日再看，似乎有些道理。
干爹或许真的有点怂？那样风光霁月的人，怀着一颗怂包的心，有点奇怪。
“小殿下？”米公公见她立在原地，脸色不断变幻，心下打了个突，低声提醒，“陛下等着呢。”
“好。”
麦芽儿想清楚了一件不轻不重的事，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无论是曾经称兄道弟，一起打江山的伙伴，还是忠心耿耿的手下，似乎都怕那个被文人口诛笔伐的暴君。
她原本有些迟疑且复杂微妙的心情，忽然雀跃，脚步轻快了些许。
殿外，吴用目不斜视站岗，看到她，眸光闪闪，上前将殿门推开一扇。
“小殿下，请。”
麦芽儿点头，并未多言，径直入内。
殿内原本摆放香炉的位置，换成了大型玉雕。郑县那边的独山玉，并未多做修饰，只是按照玉石本来的色泽纹路改动些许，便成就一人高的山景，松柏瀑布，山峦逶迤，大气磅礴。
她不由多看几眼，见正殿无人，也没有宫人随侍，脚步一转，朝右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