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德？”
麦芽儿重复一遍这个词，摇头道:“不是仁德。我爹说，仁德是那些世家勋贵的，只有他们要爱惜羽毛。我们这些人没有仁德，只有想活命。”
夕照染云霞，将这方天地笼罩上一层暖光，身穿布衣脚踏草鞋的小姑娘站在石板上，说出的话格外认真。
“我爹说，要让人们吃饱，穿暖，这不是仁德。”这是一国之君的本分。
张长寿静静看着她，这瞬间想了许多。
他读过书，年幼时也听家中长辈用幽幽语调，颠倒着说同一句话。
他喃喃道:“……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先秦百家争鸣，那个灿烂的时代，曾有一群人，穿麻布衣衫，脚踏芒鞋，将精湛的技艺传遍各国，将思想传遍各国。
他面前的小姑娘，身穿布衣，脚踩草鞋，眼中闪烁着光。就如同，以前家中仰慕墨家的长辈眼里的光一样。
是什么来着？
张长寿认真回想，那个曾与儒家齐名的墨家，秉承什么来着？
远处，经验丰富的少年人们正在搭建木屋，他们配合精妙默契，不会浪费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
煮着姜片的大锅，正在咕嘟嘟冒着泡。 干柴已经收拾好，堆积成小山丘，等着人来取用。有人引燃草药，正在驱散虫子，气味有些熏人。
火光明灭间，说话声和谐地此起彼伏，半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吵闹。已经是四月的天，地气蒸腾，原本因为远处沼泽的原因，空气有些沉闷，这些人却带着一股子快活劲头。
明明穷苦，明明辛劳，却又如此高兴。
墨家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来着？
张长寿心急地想要回忆起来，“究竟是什么呢？”
“墨家的话？”他身后有声音，“墨家有十论，非命、兼爱、非攻、节用、节葬、非乐、天志、明鬼、尚贤、尚同。你想说这些人兼爱节用？”
张长寿猛然回头，就见身穿青衫的中青年，正揣手站着，面上表情似笑非笑，正盯着那群忙碌的人看。
“别把那些人看太好，你的评价太高，他们只是想要尽快有地方住罢了。也别把这丫头看太高，她只是蠢，不知道吃饭要赶早的道理罢了。”
陆放声音里有怨怼，张长寿听出来，便反驳道:“先生怎么能如此说？我看这些人是有大爱的，芽儿姑娘是有大爱的。这样的孩子，绝非寻常人家能养出来，定然是家学渊博的。”
放屁，哪里来的什么家学渊博，她家在穷山恶水的黑水村，她爹是个瘸腿的鳏夫，这就是个三天不打，尾巴能翘上天的小丫头。
陆放冷哼一声，绕开张长寿，走到麦芽儿站着的石板上蹲下，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笋干磨牙。
“陆夫子饿了就去吃饭，啃这个干什么？”
麦芽儿递给他一块糖，后者骂骂咧咧接了，直接丢进嘴里，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规矩是要守的 。我是那种从三岁小孩儿嘴里抢食吃的人？”
谁没吃过苦？不蒸馒头争口气，他陆放就是要最后一个吃饭。
麦芽儿掏了更多的糖出来，两个人分着吃了糖，又蹲在一起嗑瓜子。
嘴里念叨着兼爱非攻，感动自己的张长寿顿时觉得自己的幻想破灭。芽儿姑娘现在做的事情，完全不像墨家的行事。
他怀揣残存的期望，说道:“芽儿姑娘，不是墨家的？”
“啊？”麦芽儿扭头，“什么墨家？你吃瓜子吗？”
山核桃味道的瓜子，焦香酥脆，还带着一丝甜味，张长寿无法拒绝，便蹲下一起嗑瓜子。
吃完一把瓜子，张长寿见麦芽儿真的好意思看着别人干活，自己无动于衷，这才把心中念头打消。看来不是墨家的后辈。
吃饭分了五批，两批被带着去远处吃，另外三批是前面吃饭的将饭带回来。
用了和赶路时差不多的时间吃过饭，众人忙碌一阵，彻底搭好了简易木屋，便直接钻进去睡觉。
张长寿说，让他们去四季商行准备的住处，陆放却不同意:“这样比较合适。”
陆放始终防备着凤仙县的人，有意无意就会压着他们，免得这些人做出来和之前一样的事情。
张长寿不好说什么，只能起身准备离开。
“明日我过来，芽儿姑娘可需要什么东西？”如今陈家庄四六不靠，有钱也没处花销。
“不用，明天我们去城中逛一逛。张长寿你快回去吧，天晚了路上不好走。”麦芽儿摆摆手。
张长寿离开后，她接过阿夺递过来的一碗姜汤，一口喝光，苦着脸往嘴里丢了颗糖。
阿夺眼疾手快捏住她的下巴，将糖拿出来，放进自己嘴里。
“半夏让你少吃糖。”少年声音微冷，“盆里有干净的温水，洗漱好就去睡觉。”
麦芽儿吐了吐舌头，将嘴里姜汤的味道驱散，苦着脸去洗漱。
阿夺站在原地没动，他踩着一地瓜子皮，怒道:“陆夫子口疮不疼了？芽儿这几日吃了一斤多瓜子，你就不管管？”
少年人声音含怒。
陆放觉得自己冤枉，摊手笑道:“又不是我家徒弟，我管不了啊。要管你管。姑娘家爱吃零嘴怎么了？”
“三天，吃了两斤。”阿夺声音越发冷了。
“瓜子是你煮的炒的，和我说有什么用？”陆放最近喜欢调戏阿夺，这孩子小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长大了更是不爱说话。能愿意因为这种小事情，和他吵架，简直是难得可贵。
陆放乐得看他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怒。
“明日煮些二花就行，不想让她吃，你就别炒。”陆放觉得有意思，“你不敢不让她吃，就拿我出气，真是没道理。”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个是教书育人的夫子，一个是曾在战场御敌的小将，争论的却是一把瓜子的官司，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陵守坐在树上嗑瓜子，觉得这俩人幼稚极了。
都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为一把瓜子纠结个锤子，多喝热水不就行了。
柳相北蹲在树上啃笋干，他新长出来一颗智齿，牙痒痒，总想要磨一磨。
两个人极为和谐地在树上守夜，树下是井然有序的木屋，已经熄了灯，传出鼾声。
不怪老张误会，麦芽儿行事的确有墨家的调调
今日脑洞最佳，颁给张长寿
（啊啊啊，为什么我就是加更不出来，始终记得还欠个加更 等下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