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公公佝偻着脊背离开,刚走到一半,便遇见跑得气喘吁吁的麦团团。
他当即怒斥:“成何体统?”
麦团团连忙行礼,“米公公安好,小殿下回上泽院忘了奴婢,再不快点饭菜都要凉了,奴婢告退!”
说完这句话,便连忙跑了。
米公公这才发觉,这宫女手里提着食盒,她健步如飞,跑得又快又稳当。
倒是个忠心的奴婢,被遗忘了都不知道生气。
米公公如此感叹,忽然心中一个咯噔。
小殿下的大宫女都如此没规矩,太丢人了。
他心情更复杂。
“什么时候能长点心,有点长公主的威仪,哎,总觉得丢人。”米公公小声嘟囔。
身为天子近臣,米公公很清楚所谓的禁足,不过是给天下人看的。小殿下奔赴北通的事情,终究不能被外人所知,无论立下多大功劳,都不可能有赏赐。
米公公心中觉得不值,他很理解小殿下冲冠一怒的行为,只是这般大的功劳,终究不能为外人所知。
否则,定然能有个大封赏。
“这若是个男儿,怕是前途无量啊。”米公公心中叹息,只恨不是男儿。
大盛缺少一个定国安邦的人,如同陛下当年,能够威慑敌人,压制内外的人。若小殿下是男儿,总有一日能让北通胆寒,甚至让北通臣服都是有可能的。
可惜,她不过是个女娇娥。
注定不可能上战场。
米公公心情复杂,继续往回走,夜路曲折,哪怕有宫灯照亮道路,也需要认真审慎行走,他年纪不小,早已经过了健步如飞的年龄,因为夜色行走越发缓慢。
对男女的刻板印象,让米公公没有意识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麦芽儿已经让敌人胆寒了。
战场杀敌,并非只有男儿能做。
只是百年来,世人对女子要求越发严苛,尤其是前朝,甚至有些女子一生只能出门两次,一次出嫁,一次出殡。
景朝出了一位女帝之后,皇家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用规矩和礼法的绳索,将皇家女眷栓起来,养在鸽子笼一样的深闺中。
上行下效,皇家如此,民间有样学样也将女子关在家里,长此以往,祸根深埋。
以至于景哀帝时期,男多女少,劳动力严重缺失,生产力不足,国力日渐衰退,又逢天灾人祸,敌国入侵,这才造成了国将不国的残局。
最后,新朝的建立,是在残破旧土上破而后立,大盛破开了百年枷锁,却没有完全破开。
米公公是从那个时代走出的,他不喜旧朝,思想上却仍旧有误区,潜意识中认为女子应该养在深闺,不可能带兵打仗。
所以,才会感叹小殿下并非男儿。
景朝用了整整二百年的时间,以压迫的手段将女帝带来的影响磨灭,并为此付出了亡国的代价。
如今,大盛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磨灭景朝带来的影响。
京城,一座宅院中。
身穿寻常布衣,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桌旁,手中握着一本前朝书册,窗户大开,他望着今夜算不上皎洁的月,陷入沉沉思索。
气死风灯抹了桐油的纸罩里,蜡烛燃烧,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声响,衬得夜色越发宁静。
灯光照亮男子手中的书页,雕版印刷的书册,墨痕有些模糊,纸张也颇为粗糙,显然并非官府牵头印制的书,质量并不好。
换句话说,他看的是禁书,不能正规印刷出版的书。
这是一本来自前朝的禁书,有关于景朝女帝的书。
他继续翻阅,不由感慨道:“那位明德女帝,若是有机会看到景哀帝的所作所为,怕是能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陆先生错了,女帝曾下遗诏,不入皇陵,骨灰奉于佛殿,没有棺材的。”陵守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
陆放挑眉,“你这是哪里来的毛病?半夜不声不响闯入我家,不知我现在是有妇之夫吗?有点规矩。”
见陵守不为所动,他举起手里的书,饶有兴趣问道:“这稗官野史里,女帝情史丰富,可是真的?她真与敌国私通,生下过私生子?”
世人钟爱声色八卦,这前朝禁书里倒是有不少让人喜闻乐见的事物。
陵守嘴角抽了抽,摇头道:“明德女帝终身无子。”
“那就是有女?”
陆放的话,成功让陵守额头青筋暴起。
“陆先生请慎言。”
陵守如同炸毛大猫的样子,惹得陆放哈哈大笑。
“说吧,找我做什么?”
“麦芽儿回来了。”
“嗯?你怎么知道的?”
陆夫子放下书,眯眼看着这个来历不明,并非出自黑衣卫,也不是白衣阁,甚至和国师没太大关系,当年却被追杀得险些丧命的男子。
多年过去,陵守一身皮肉倒是养得很好,除了陈年旧伤对他的身体还有影响,身体素质和那些暗卫比不了,整体还是活蹦乱跳的,说一句气宇轩昂,不算委屈这个词。
“她闹出的那些事不好收尾,需要谋划一二。”
陵守立在窗外,身影遮住皎皎明月,气死风灯的光,打在他身上,光线柔和,映得人像个圣母,竟让陆放看出几分神性。
神经病的神。
陆放开口:“谋划什么?”
陵守道:“她并非昏君亲生,虽不知道那昏君为什么认她为女儿,但从至今未入祖庙,就能看出,昏君并非真心实意。这次在北通闯下如此祸事,北通发难,昏君定不会保她。”
“所以?”
陆放数了数,这人一段话一共说了四次昏君,只觉得颇为好笑。
当今陛下是昏君吗?不见得。
“请陆先生出山,辅佐我主谋求大业。”
陆放脸上笑容凝固,站起身将手按在窗户上,用悲悯目光看着这个脑子似乎不好使的人。
名不见经传,曾暗中搞死前朝景哀帝的陆先生脸色阴沉,一字一顿极为认真道:“谁、他、娘、是、你、主、子!”
啪!窗户关上,陵守无措地看着紧闭的窗户,试图解释道:“她身负皇家血脉,自然是我主子。陆先生,还请您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