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转眼又是阳春三月。
如今的凤仙县模样大变,通往凤仙县的主路宽约五丈,被石碾压了许久,平整且结实。修缮后重新写了匾额的城门,来往间百姓皆是面有欢喜,不见昔日苦色。
城门外不远处,道路两旁各有一个百丈见方的碾谷场,比主要道路更加平整坚硬,时刻准备着为收获满满的粮食劳作。
站在城墙上,远远就能看到有人在田垄间耕作,忙碌且有序。入目所及,所有能耕种的土地,皆是一片绿意盎然。就连不平整的边边角角,也种了果树,开花的开花,长叶子的长叶子。
麦芽儿以倒骑牛的姿态,盘腿坐在牛背上,慢慢悠悠巡视这些耕地。
从最开始的一千亩,到最后耕种时的两千多亩土地。
现在他们能日人均五亩地,完成了和清河县齐平的人均小目标。剩下的,就看收获小麦时的亩产了。
“真是期待啊。”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今年小麦的亩产了。在这个小麦亩产几十斤的时代,哪怕能有二百斤的产量,都是让人激动的。
三十六将拔出的田间杂草丢到路上,大青牛停下步子,低头吃了起来。
“可真累,草长得比麦子还快。”三十六如今开朗许多,看到麦芽儿便挥手打招呼。
他红着脸道:“芽儿姑娘,城里有媒人给我说亲。”
麦芽儿顿时精神:“这是好事情啊。”
“我这种情况,怎么能和别人成亲?那样不好。芽儿姑娘能不能……帮我拒了?”
三十六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期期艾艾看着麦芽儿。
“为什么拒绝?”
“我这样的人,不配的。”三十六低头,明明是个身形挺拔的人,此刻却像个霜打的茄子,背脊佝偻,萎靡不振。
“我不会帮你。”麦芽儿摇头,她才不要做这种坏人,凤仙县的媒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如今凤仙县的适龄女子,都比较倾慕这些黑衣白衣,他们沉默寡言,不吝啬力气,干活积极,又识字。这样的人,在凤仙县简直是香饽饽。
若不是城中适龄女子不多,怕是媒人能把所有人凑对。
麦芽儿想一想媒人拉郎配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
她道:“你不愿意就去找人家自己说,我才不做这个坏人。”
大青牛吃完草,慢悠悠继续往前走,挂在脖子上的铜铃发出响动,叮叮当当,响得极有节奏感。
三十六目瞪口呆地看着拒绝自己的小姑娘扬长而去,顿时有些麻爪。
“我……怎么说呢。”
难道要去找人家姑娘,说自己不喜欢她?三十六只在脑中幻想一下那姑娘伤心梨花带雨的模样,就觉得肝胆俱裂。
直接去拒绝,似乎不太好啊。
悠扬铜铃声渐渐远去,三十六神色越发迷茫。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女方的款款情意,只觉得什么都没有的他,没有资格接受别人感情,没有资格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我……真的能有一个家吗?”
三十六在田间拔野杂草,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好几次都险些拔了麦苗。
麦芽儿巡视完农田,晃晃悠悠回到凤仙县已经是晚饭时分。刚进城还没来得及吃饭,就被媒人拉着去找陆放。
“麦芽儿啊,你可要劝劝你家大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坏人姻缘。”
媒人是凤仙县的寡妇,姓秦,临近三十岁年纪,穿红挂绿,面上扑了薄粉,嘴上涂了艳红的口脂,头戴大红花。这本是艳俗且挑人的打扮,她穿却让人觉得极配。
秦氏口中说个不停,听了一路,麦芽儿知道她收集了城中适龄女子的资料,想要找陆放谈亲事的事情,结果被冷着脸拒之门外。
秦氏愤愤不平:“这当主家的好没道理,让你家佃户打光棍怎么成?你可要劝劝他。四百多人呢,让他们当光棍怎么能行?”
陆放一直以麦芽儿的师父自居,城中百姓都以为麦芽儿父母早亡,跟着师父讨生活。小姑娘人缘好,又大方,百姓们喜欢麦芽儿,却不喜欢陆先生这样没有人情味的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家四百多个佃户,还都是各地收留的孤儿,这样的人亲事多难寻,好不容易凤仙县的女儿们不嫌弃泥腿子的小子们,可不就是要好好撮合?”
秦氏张嘴就来,说话又急又快,是个爽利人。只差当面指着陆放的脑门骂他毁人家好姻缘。
到了书房门口,气势汹汹的秦氏反而泄气,不敢进去,推着麦芽儿让她打头阵。
“姑娘啊,你可要和他好好说说。”秦氏努嘴,朝天翻了个极为漂亮的白眼。
麦芽儿很想笑,抿着嘴定了定心神,拍拍被吵得嗡鸣的耳朵,这才敲响书房的门。
“进。”门内的声音有些冷,显然心情不太好。
推开门,麦芽儿探头,就见陆放正在作画。看她过来,陆放脸色好了几分,指着桌上的点心道:“杂货铺中午送来的,说是张长寿给你的。还送了信过来,你也一并拿走。”陆放说完,看到门口偷偷摸摸想要进来又不敢的秦氏,顿时冷了脸。
“我们不议亲。”
又是这句话,秦氏绞着帕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努力朝着麦芽儿使眼色,让她帮忙说话。完全没了一路走来的活泛劲儿,耳朵尖都微微泛红。
麦芽儿诧异地看着对方,没想到会有人对陆放害羞。
“咳咳。”她假咳两声,故作正经道,“陆夫子何必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陆夫子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吃你的,这事情我不允。”
“秦氏以后不用再来,你也攒够了银钱,大可以买个户籍离开凤仙县。”陆放面容冷凝,麦芽儿却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等秦氏红着眼圈离开,麦芽儿一边拆开信件,一边笑嘻嘻道:“陆夫子和媒人什么关系?”
“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管。”
陆放脸色难看,刚要下逐客令,就见小姑娘周身气场陡然一变。一大叠信纸被她拍在桌子上,力道之重,连茶盏都震了震。
“怎么了?”
什么事情,让平日里笑眯眯的小姑娘,这样生气?